第139回、山的那边是万丈深渊,你还会去么
董崇山的父亲是一个樵夫,大字不识,却很喜欢和他唠叨一些大道理,当然了,许多都是从街坊四邻的口中听来的,谁谁谁家的孩子出人头地了,谁谁谁家的孩子光耀门楣了,还有谁谁谁家的孩子娶了一个好媳妇。
这些事董崇山一件都没有做到,可是父亲还是不厌其烦的唠叨着,年幼的时候,董崇山便跟着父亲上山打柴,可是有一天,父亲忽然不让他这样做了,父亲将他叫到院子里,难得的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他说樵夫是个辛苦活儿,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他已经这样了,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跟着这样。
后来董崇山知道,他的父亲在打柴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闲话,大抵是说了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养了一个没出息的孩子。
打那以后,父亲的话便不多了,也不再讲那些大道理,只是依旧每日早出晚归,上山打柴,有时候回来了,会蹲在院子里喝闷酒,一直到醉醺醺了,才会回屋。
再后来,父亲养成了酗酒的习惯,腰上挂着一个掏空晒干后的葫芦,装着劣质酒水,走到哪喝到哪,有一次失足从山上掉下来,没有救活,便一命呜呼了。
父亲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很大,没多久,母亲又病了,卧床不起,没有撑到年底,就闭了眼,临死的时候,母亲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怪你爹。
董崇山将父母葬在后山,变卖了所有家当,走出了那个赖以生存的村子,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想亲眼瞧瞧父亲口中道听途说来的那些事情,那些有关游侠的奇闻异事,是否真的那样精彩。
董崇山的眼神中充满了希冀,这位年轻游侠对于匠人谷充斥着幻想,弓叔喝了一口酒,忽然问道:“你为何叫董崇山?”
董崇山笑道:“我以前叫董三,后来我爹找了村子里一个教书先生,想要帮忙取一个名,那位教书先生不愿意,我爹就蹲在学堂后面等着,无意间听到一些诗句,回来后便让我改了名。”
董崇山蹦蹦跳跳的看着天空,身形像是一只林间小鹿,两只手在身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年来鞍马困尘埃,赖有青山豁我怀。日暮北风吹雨去,数峰清瘦出云来。”
董崇山笑道:“我爹目不识丁,这首诗他也听不大明白,可是偏偏就很喜欢,就这样蹲在学堂后墙,跟着那些学子一句一句的读,竟然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
子语会心一笑,不由得想起老板娘,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慵懒女人,常常嘀咕一句话,君子远庖厨,可是偏偏却擅长一道菜,鸡蛋羹,那一年,子语身上疼得厉害,咽不下饭,便是吃了整整一年鸡蛋羹。
董崇山又去问那个老游侠,还有多远才能到匠人谷,老游侠摇摇头,只说是快到了,翻过了眼前这座山,便近了。
于是一行人又走了两天两夜,眼前的路似乎始终望不到头,董崇山再次去问那个老游侠,还要再走多远,这回老游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如果山的那边是万丈深渊,你还会去么?”
董崇山沉默了,他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路上都是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忽然不再说话,他似乎是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个大难题。
随行的游侠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老游侠自然是说着玩笑话,前面是匠人谷的方向,怎么会是万丈深渊?
董崇山郑重其事的看着老游侠,顿了顿,将自己想了很久的答案告诉这个长辈,“我还是想去瞧瞧,这段路已经走了这么长,吃了这么多的苦,不去瞧个明白,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他说的一本正经,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说话的语气甚至连那些随行的游侠都怔了怔,然后便意味深长的笑了,他们笑得很开心,也很舒坦。
老游侠也跟着笑了,他指了指前方的山路,“那还多说什么,只管往前走就是了,该到的时候,总会到的。”
望山跑死马,一段看起来就在脚下的山路,却是又走了一日,才堪堪看清了山顶的风光,几场山雨之后,山峰间水气弥漫,云雾缭绕,让人忍不住仰天长啸,似乎伸伸手便能将天上的彩云抓下来。
前面的人已经站在山巅,望着眼前的风光,久久没有挪动脚步,董崇山吆喝着,在前面领路,走的十分欢快,他依旧是一脸兴奋的样子,一马当先的冲到了山顶,忽然便站在那里不动了,继而是满脸错愕。
山路的另一头,是无边无垠的沙海戈壁,一山之隔,两种地貌,仿佛天地也在这一刻一分为二,一面是水雾弥漫,一面是黄沙漫天。
几乎所有的游侠都聚集在山头上,俯视着山下,从这一刻起,前人的经验便无迹可寻,众人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再次义无反顾的出发了。
董崇山双手遮在额前,似乎要将无尽的沙海尽收眼底,随即他紧了紧身上的行囊,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子语与弓叔并肩而立,子语看了弓叔一眼,弓叔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怅然,之后又是仰头灌了口酒,没来由的哈哈大笑两声。
一个游侠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险些从山上滚下去,他愤愤不平的将埋在土里的东西挖出来,却是一根兽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随即他惊异的发现,这些兽骨已经有些石化,年头应该相当久远了。
这些东西,若是被那些擅长金石学的赏金游侠看到,说不得会兴奋一阵,毕竟在那些人眼中,越是年代久远的东西,越是值钱,不过眼下自然是无人问津了。
那个游侠咧咧嘴,继续前进,他或许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脚下不远处的泥沙中,还露出一根半个手臂长短的鱼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