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回、脚下有方寸
谢东文从地上爬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车队,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惹不起这样的世家,平日里最好不要招惹,可是又有些痛恨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纵马行凶,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那个小孩子怕是要被活活踩死了。
五个纵马护卫当中,四人腰间配着短剑,背上斜跨长刀,威风凛凛,为首那人又有些不同,腰间短剑照旧,不过背上并未挎刀,而是在马背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双刃斧头,斧面大若面盘,前后各铸有睚眦兽图,但是瞧见那婴孩手臂一般粗细的斧柄,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那护卫一马当先,调转马头,缓缓向谢东文这边走来,到了近前,一扯缰绳,铁马双蹄站立,如苍龙一般长鸣,响彻街巷,然后重重的踏在地面上,青石街面立时四分五裂,便是离得近的铺子也跟着震颤不已,周围店铺中的伙计瞧见了,也顾不上店里的生意,落荒而逃。
古人云,马八尺以上为龙,那些骏马中的佼佼者,已经有化龙的潜质,便是连狮虎都不会放在眼里,铠甲之下的眼神,满是桀骜,丝毫不比背上的主人逊色多少。
那护卫伸手从马背上取下那柄巨斧,单手拎在手中,举重若轻的在身前一扬,斧刃贴着谢东文的脸颊,沉声冷语道:“大胆贼人,当街阻拦我家公子行路,死不足惜。”
谢东文神色中有些慌乱,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惹上了这样大的麻烦,看着离自己不足三寸的斧刃,脸上已经大汗淋漓,心中不由得有些战战兢兢,这些人不会真的当街杀人吧?
虽说自由镇游侠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大打出手而伤人性命的情况也不少见,可是必定是事出有因,平白无故要取人性命的近来也只有那个血衣剑客,何况这些人本就是有错在先,于是他咬了咬牙,也不说话,死死地看着那个护卫。
谢东文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与那人对峙起来,不过神色间明显是弱了几分,腿肚子也不由自主的打颤。
周围一些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不由得暗自摇头,他们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主顾,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像这样冲撞了贵胄子弟,被当街活活打死的都大有人在,所以世风如此,有些事可以过问,有些事是万万管不得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这个小鬼能够逃过一劫,日后也会长长记性了。
那护卫手持利斧,架在后生的脖子上,却是没有妄动,似乎在等候主子的指令。
四季厢车侧面,站着一对少男少女,似乎是为了躲避横冲直撞的车马,往旁边退了几步,只是终究是躲避不及,被挤在厢车与护卫的中间,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说起来,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少年的一只脚踏在四季厢车的车轮前面,正是这只脚,阻碍了厢车继续前行。
四个护卫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异样,下意识的围了上来,又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免不了有些愕然,即便戴着面盔,依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呼吸声。
四季厢车可同时乘坐六人,左右各开两窗,车舆是百年青榆木打造,沉重厚实,底部又铺盖墨家域徙机巧,四下轸木上刻有“四平八稳”符箓撰文,毂辋更是镶嵌有铜皮铁骨的柞木,坚不可摧。
若是没有玄牛拖拽,一般的牲畜可是断然拉不动这样的厢车,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被少年郎的一只脚卡住了。
车窗拉开一条缝儿,先是露出一个清丽女子的面庞,女子瞧着二八年华,露着一抹温润如玉的香肩锁骨,唇红齿白,只是看了少年一眼,便别过头去,轻轻将窗前一面珠玉帘子掀开一角。
帘子后面是一位锦衣男子,却不是那种玩物丧志之后病恹恹的少公子,而是一位丰神俊逸的美髯公,须发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男子身旁还有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小心翼翼的捏打着男子的肩膀。
男子单手支着下巴,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窗外的少年郎,两人目光交接,男子微微蹙眉,神色间有些诧异,又有些不满,还有一些惊喜,最后只是淡然的看着少年,少年却是始终如一的憨傻笑容。
似有似无的僵持之后,男子终于叹了口气,轻声与身旁的妙龄女子说道:“让甲二回来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了,适才有惊无险的一幕,实在让大家摸不清头脑,只当是那家贵胄子弟还算有些良心教养,或者说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恐吓一番,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追究。
谢东文大难不死,却是被吓得够呛,见子语二人被挤在车马间,也没有什么大碍,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拍着胸脯呵呵干笑两声,然后拉着二人拐过几个小巷子,才算是安安稳稳的停下来。
小家伙直说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最是反复无常,嘴上说着不追究,指不定背地里谋划着什么肮脏交易,恶心人的事情层出不穷,可是这样的人偏偏又要做游侠,实在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很多时候,游侠的名声就被这些人败坏了。
谢东文有些愤愤不平,左右瞧瞧,确定不会隔墙有耳之后,坦言道:“我若是做了游侠,可不会这样,光明磊落是游侠的本分,岂能如此仗势欺人,天下游侠若是如此,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侠。”
子语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忽然想起那个叫虎子的孩子,一样的天真烂漫,他对于这个叫谢东文的孩子很有好感,虽然有些顽皮,甚至还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瑕不掩瑜。
子语看着小家伙跃跃欲试的挥舞着小拳头,由衷的点点头,“所言甚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