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回、惊堂
公孙列传看了眼小镇方向,负手而立,没有急着离开,就这样站在山巅上,吹着山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血衣剑客的事情是眼下的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只要他公孙列传还坐镇齐鲁镇一日,便觉不允许这样的恶人在小镇周边为非作歹,他不由得又是哑然失笑,血衣剑客的事情连匠人谷那边都无可奈何,他一个乐善好施的闲人,真的管得过来么?
昔日匠人谷颁发的有关血衣剑客的悬赏令水涨船高,不过随着小镇上一个个惨案的发生以及众多赏金游侠的落难,血衣剑客便成了众多人口中的一个忌讳,直到这位辣手无情的剑客销声匿迹,这件事才渐渐告一段落。
公孙列传查阅过一些血衣剑客的记录,多是语焉不详的记载,很多时候只有一些只言片语,他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其实只是子虚乌有的杜撰,一个无名无姓,不知是何身份,甚至不知男女的家伙,大张旗鼓的在江湖上掀起这样的风浪,不求名不求利,到底要图什么。
公孙列传摇摇头,他总觉得心里头堵着一块儿石头,可是这块石头又毫无重量,只是看着碍眼,于是便抬也不是,放也不是,让人有些憋屈。
公孙列传有些想喝酒了,他缓缓往山下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刚要抬手,却是一身轰然骤响,右边整条袖子都炸裂了,四分五裂的道袍之下,露出一条精壮手臂,以及半个腰身。
若是此时有小镇上的女子在场,定然是双手捂着眼睛,然后从指缝间偷偷打量,恨不能看个够,然后扑上去以身相许。
子语站在数丈之外,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是风刃留下的痕迹,满身衣物几乎支离破碎,脸上还粘着道袍炸裂后的布片,他伸手在脸上拂了一些,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
于是山巅之上,一个**,一个几乎赤裸,两个沉甸甸的大老爷们儿,坦然相见,若是被哪个家瞧见了,说不得要书写上几本流传于世的艳情故事,成为许多大家闺秀的闺中读物。
公孙列传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位大难不死的少年,他不光从袖里乾坤的手段中跑了出来,还毁了这件道袍,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是整个小镇能做到的,着实是屈指可数,像少年这般举重若轻的,怕是周边几个镇子都更是凤毛麟角了。
公孙列传叹了口气,这次不再拖泥带水,双手直接掐了一个法决,右脚猛地往地下一踩,天空再次阴云密布,顷刻又是狂风大作。
子语迎风而立,神色凝重,抬头向天空上的黑幕瞧去,随着公孙列传的一声呵斥,乌云从内而外破开一个窟窿,隐约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刹那间,天地变色,没有那个男人坐镇,山顶上唯一矗立的亭子终于支撑不住,一层层瓦片被掀了起来。
风卷如龙,公孙列传肃然而立,如入云飞升的仙家子弟,便是只剩下半面衣衫,丝毫不妨碍他衣袂飘然的风采。
子语站在亭子跟前,寸步不让,身后的亭子已经形销骨立,只剩下六根檐柱以及晃晃荡荡的空架子,这个亭子虽然不是名家手笔,不过矗立在这里也有几十年了,便是这样毁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子语往前踏了一步,沉声凝气,然后双手握拳,摆了一个拳架势。
“惊堂。”
声音不大,却是气势惊人,顷刻间,以少年为中心,一圈尘土激荡而起,向四下扩散,少年便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小小一颗,便是万般涟漪,那气浪激起的涟漪十分巨大,却又无声无息,直到半山腰才渐渐消散。
原本已经拔地而起的整座亭子慕然下沉,仿佛嵌在地面上一般,再也没有风中浮萍的气象,少年巍峨不动,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于是一边是狂风肆虐,一边是风和日丽。
山巅上的异象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销声匿迹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收手,随即便是相视而笑。
公孙列传苦笑一下,对方尚未出拳,只是摆出一个拳势,靠着磅礴的拳意镇压住自己身边方寸之地,那一拳若是打出来,压在别人身上,又该是如何惊涛骇浪。
他知道,对方留手了,并没有打生打死的念头,不远处一个山坡上,还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小丫头,那个女娃没有出手,便是摆明了态度。
子语同样很清楚,眼前狂风大作,却迟迟没有雨落,无形中便少了一些气候,何况那个男人袍子上蠢蠢欲动的梅花,呼之欲出,到了了却没有动静,若是风雨落梅的景象,必然又是一番天地。
子语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与老板娘相比,可是比那个茶女的有形无实要强多了。
公孙列传与子语拱拱手,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与人这番打斗了,尤其是还遇上了这样一个不错的对手,他缓缓走进那个已经没有顶的凉亭,席地而坐,忽然问了一句,“适才你是故意败给我的吧?”
子语跟着走进亭子,大咧咧的靠着檐柱坐下来,咧嘴一笑,“坏了你的好事,总要受些罚的。”
公孙列传有些苦笑,与其故意被自己的袖里乾坤困住一时半刻,受那颠倒阴阳之苦,再毁了自己这身袍子,还不如直接拱手道歉的好,随即又是哑然失笑,自己似乎根本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时机。
公孙列传看了眼有些落魄样的子语,伸手在自己仅剩的袖子中掏了掏,拽出一个崭新的袍子,扔给少年。
想了想,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茶壶,两个茶碗,以茶代酒,聊得好不尽兴。
“你可是让我这个宅子的主家,在众人面前丢了恁大一个面子。”
公孙列传听了一段不急不缓的故事,笑呵呵的说道。
子语点点头,“在规矩面前,面子算个屁啊。”
这话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可是听着,得劲。
茶水见底的时候,子语披着袍子,起身准备离开,公孙列传双手支着地面,仰身看着少年,笑道:“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一个说出来响当当的名号,才算得上行走江湖,他想了想,朗声笑道:“收尸人,子语。”
公孙列传看着缓缓离去的少年,不由得笑起来,意气风发,有些自己当年的风范啊,于是他就这样在山头上坐到太阳落山。
他想通了一件事情,日后出门,一定要再多带一件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