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回、不留名

  广阔的荒漠中,一行商队缓缓而行,队伍中,有人哼唱起一曲地方小调,儿女情长,很快便有人跟着附和,一段莺莺燕燕的曲子,竟然被唱的慷慨激昂。
  虽然不久前他们才经历过一场险象环生的劫难,不过眼下已经风平浪静,劫后余生的众人忍不住引吭高歌,宣泄着心中的畅快。
  队伍当中的一架牛车上,落满干草,草垛上坐着一个裹着毯子的少年,一位劲装女子站在少年面前,欲言又止。
  女子见那少年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有些嗔怒,不过还是在少年身边坐下来,轻声道了句:“我帮你补补。”
  于是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针线包,干脆利落的穿针引线,然后拽起毯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将那条被刀子划开的口子缝补完整。
  说起来也是奇怪,少年对于这面破旧不堪的羊毛毯子极为珍视,哪怕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又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也不愿意更换一条新的毯子,更不愿意将毯子抛弃,从始至终,就这样裹着。
  女子格外认真,走线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不过手上的针线活似乎不尽人意,缝缝补补,倒是在毯子上绣出一条蜈蚣来,女子收线后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如临大敌的神态。
  周围的游侠们哄堂大笑,他们可是难得一见这样的场景,这么多年跟随女子走南闯北,很少见到女子这般大家闺秀的样子。
  女子一阵羞赧,板着脸与众人挥了挥拳头,众人嬉笑着四散而逃,女子回身时发现少年有些怔神,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看着远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很少看到少年这个样子,往日里口无遮拦的家伙,不知此时为何这样安静。
  再回首时,少年已然又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盯着自己的脸颊笑得很是灿烂,女子一下子有些手忙脚乱,慌忙别过头去。
  子语躺在后面的一架牛车上,双手枕在脑后,回想之前的战斗,十月虎看似凶险异常,处处都是危机,不过他其实可以更早的结束战斗,只不过故意造就了一些险象环生的场面,一切只是为了炫技。
  用对方的话说,无人欣赏的战斗,与咸鱼有什么分别。
  尤其是最后那场响指之后的爆炸,引得沙丘如山泉一般喷射,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瞧一眼,私下交谈时,他都会为自己帅气的收场拍案叫绝。
  那一声闷响别人或许不清楚,子语却是心知肚明,那是一声枪响,一颗弹丸从极远处射入沙丘,引起了那场爆炸,不出意外,应该是埋伏在某处的那个叫尼大野的家伙所为。
  这场戏剧一般的配合,说起来也着实是天衣无缝。
  子语不由得笑了笑,虽然是一个杀手,生活倒是充满了情趣。
  这一日,商队众人围坐一团,正在引火做饭,此处已经临近荒漠边缘,黄沙遍地的地势已经不多见,眼前已经隐隐能看到一些绿色,按照现在的脚程,大抵还有三两日便能走出荒漠。
  所有游侠们群情高涨,将一路上都舍不得喝的马**酒拿了出来,借着夕阳的霞光开怀畅饮,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荒地上点起一架架篝火,驱散了夜风的寒意,赶走了伺机而动的野兽,载歌载舞的众人开怀大笑。
  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神色怅然,看不出喜怒,只是眼角有些疲态,虽然休息了这些日子,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那场战斗又实在有些勉强,力所不逮之下伤了精气神,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怕是就一命呼呜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有些羞愧,一路走来,原本以为有玄牛开路,黑毛骡子扛旗,再加上自己坐镇,可以高歌猛进,畅通无阻,顺风顺水的完成这段旅程,不成想却是这般结果,惊了骡子,死了玄牛,自己也落得一身伤病。
  他不由得看了眼身边的少年,余晖下,少年裹在一张毯子下面,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脑袋支在膝盖上,手中抓着一个羊皮袋子,晃晃荡荡,浓郁着强烈的酒气。
  少年面色有些酡红,似乎已经酩酊大醉,老者看在眼中,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来,少年英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仗剑走天涯的梦想,只是人到中年,家传的培元功也渐渐有所成就,到了这个年纪,终于能够开枝散叶了。
  说实话,那日少年的手段对他的打击很大,一辈子勤勤恳恳,终于有所建树,谁知一场浩劫,将他打回原形,落下满身伤痛不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谈,他熬了这么久,走了不知多少路,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少年。
  或许他一早便清楚一件事,手异人最不讲究的便是年龄,最不在乎的便是辈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事情比比皆是。
  或许从来都没有人想到,这个半路上出于道义而收留的少年,这个口无遮拦,貌不惊人的家伙,会成为他们的救世主。
  老者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自己终究是过来与这个少年道谢的。
  老者转过身,郑重其事的与少年拱拱手,说道:“玄门旅社杨天奇谢过救命之恩,敢问恩人名讳,玄门旅社欠恩人一个人情,他日有缘,一定偿还。”
  这件事是出于一个老先生的敬意,也是出于一个大门大户的坦荡,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江湖事,虽然肮脏,却不至于处处斤斤计较,况且老先生也是有意招揽这个少年郎,依着他的身手,在玄门旅社一定能风生水起。
  少年晃了晃皮带子里的酒水,仰头道:“大谁十月虎,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老者闻言愣在那里,险些从土坡上滑下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是少年在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姓名,老者成了这群人中唯一的知情人,不过他的脸色却是无比难看,比之前险些被人打死还要难看。
  杀手大谁,身为手异人,何人会不知道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夜有些多事了,于是糊里糊涂的说了声自己身上的伤口复发了,然后悻悻地赶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