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回、死从天降

  黄沙漫天,一只秃毛鹫怪叫两声,在众人头顶盘旋飞掠,沙尘中,八个戴斗笠,穿蓑衣的男子肃然而立,森然如鬼魅一般,遥遥望着对面沙地上站着的一队人,手中翠绿弯刀泛着诡异的光泽,就好像几头豺狼虎豹,面对一群待宰的羔羊。
  不远处沙丘上跪坐着一个遍体鳞伤的老者,咬着牙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只可惜力所不逮,一柄弯刀毫不犹豫的在他的背上掠过,溅起一片血花,老者再次跌撞在地上。
  更近一些的沙坑中,躺着一个男子,浑身浴血,男子面容扭曲,极是痛苦,右边肩头血肉模糊,握剑的手臂,就在身前丈余远的地方,手中的剑已经掩埋在沙丘下面。
  一个斗笠男子缓缓上前,踩着那条孤零零的手臂走过去,弯腰从地上男子的腰间扯下一面腰牌,在手中掂量几下,然后转身面向众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腰牌捏个粉碎。
  人群中,义愤填膺的游侠们终于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想要与这些人决一死战,只是到了近前,众人又开始犹豫不决,无论是皮开肉绽的老先生,还是手臂齐根斩断,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都昭示了一个事实,这些人根本没有把人命当回事。
  当真是视生命如草芥,死亡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仅仅是一场盛宴。
  一个劲装女子轻咬贝齿,身旁站着一个穿黄杉的小丫头,女子伸手遮住女娃的眼睛,将她交给身后的一个游侠,此时女子的脸上满是坚毅与决绝。
  这是她的商队,她誓死也要守护。
  此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少年走了上来,哈欠连连,裹在身上的羊毛毯子似乎从来没有洗过,让人忍不住望而生厌。
  少年走到女子身前,一脸嬉皮笑脸,只是目光不容置疑,只有一句话,这里不该女子出面,在后面安心等着。
  少年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不堪,以至于站在众人面前时,丝毫没有巍峨的气势,以至于风沙吹过,反倒是平添了一丝落魄。
  秃毛鹫似乎是嗅到了沙地上的热闹,扇动几下翅膀,盘旋飞掠,只是刚刚经过众人上空,张嘴怪叫两声,便戛然而止,毫无征兆的从空中跌落下来,扑腾了两下翅膀,脖子一歪,不动了。
  少年将身上的毯子裹了裹,嘿嘿笑道:“人若是倒霉,喝凉水都会噎死。”
  站在当前的那个斗笠男子晃了晃手中的弯刀,身形如流沙一般,滚滚而来,沙尘在身后掠过,形成一道道残影,手中弯刀毫不犹豫的划过少年的脖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少年竟然不闪不避,脏兮兮的毯子下面伸出一只手,只是往前探了一步,便刚好盖在斗笠男子的脸上。
  少年手臂一扬,然后狠狠的砸向地面,斗笠男子被按在黄沙之中,砰然炸裂,化为一滩沙土。
  人群中一片骇然,唯独那个会说书的少年以及那个寡言少语的乖巧小姑娘,神色淡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掸了掸毯子上的沙尘,伸手举过头顶,冲着后背挥了挥,似乎是在回应众人惊骇的表情,然后继续往前走。
  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少年的身子晃晃悠悠,有些踉跄,似乎这几步路困难重重,随时都会跌倒,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地上的沙堆在缓缓流动,好像在刻意避开这个少年。
  四个斗笠男子从四个方向齐齐袭向这个少年,无一例外,都被少年按在地上,化为漫天沙尘。
  一阵风卷起层层沙暴,惹得人睁不开眼,风沙过后,沙雾中再次走出八个斗笠男子,依旧是睥睨天下的神态,四人持刀,四人握拳。
  八人兔起鹘落,这一次气势更甚,层峦叠嶂的向着少年奔袭而来,视线中,已经瞧不见少年的身影,仿若已经被漫天黄沙掩盖,只听得沙土爆裂的闷响,滔天的沙尘直冲云霄,然后缤纷洒落。
  龙卷沙暴的四周,八个如沙雕一般的男子,不断地冲撞着沙幕中央,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出现,身形在空中划过,形成一长串水墨一般的沙痕,如流星掠过,一闪即逝。
  众人的眼睛已经跟不上沙地间的异象,此地还是风平浪静,不远处已经沙尘滚滚,沙风呼啸而来,卷起层层沙浪,行至此处的游侠商贾们,怕是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场景,沙尘凝而不散,如帷幔一般,隐隐将众人隔绝在外面。
  沙暴过后,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沙丘,沙丘四周,围着八个秋风萧瑟的斗笠男子,拳头紧握,弯刀上挂着血痕,那个大步而行,裹着毯子的少年却是不见了。
  不远处的商队中又是一阵愕然,一个个心如死灰,在刚才那般阵仗中,便是大伙一哄而上,怕是连人带牲口都能被绞杀的一干二净。
  劲装女子犹豫不决,回身望了眼长蛇一般的车队,其实大多数货车都是掩人耳目,只有其中的一车货才是这次出行的关键,若是放弃那车货,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只是她不能这样做,翟家的家风不允许她跪地求荣,而且看样子,这些人是打算杀人越货。
  沙地上又是“嗵”的一声响,土丘中钻出一个少年,起身时将毯子上的沙土抖落在地,少年偏头看了眼毯子一侧被割开长长的一条口子,让原本就肮脏老旧的毯子更加破败不堪,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捕沙人虽然形如鬼魅,不生不死,不过每一位捕沙人都有一个陶主,就像是每一个坏小孩,都有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少年张嘴吐掉嘴里的沙粒,猛然间一跺脚,沙丘翻腾,八个斗笠男子只觉得罡风拂面,身形摇曳,身上不时有沙土抖落,窸窸窣窣如雨下。
  少年忽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其中一人面前,伸手按在那人的脸上,嘿然说道:“兄弟,我瞧你面露死相,怕是要倒大霉了。”
  这并非是一句戏谑之言,话语间,那人面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一个“死”字。
  少年手一松,那人便直挺挺栽倒在地上,摸着脸挣扎不已,其他几个斗笠男子也跟着抽搐起来。
  少年从沙丘上走下来,长叹一声,“压死骆驼的往往便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伸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砰的一声响,沙丘炸裂,翻起滚滚沙尘,如一场暴风骤雨。
  黄沙落幕,八人已经随风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