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回、杀手
子语看着那个裹着羊毛毯子的少年,毯子倒是上等羊毛料,不过实在是年代久了,估摸着这样裹在身上已经好些年,毛料已经起球不说,许多地方粘连凝固成一片,硬邦邦的,更别提四处可见的油污破损。
总之是一副落魄的样子。
那少年说话的时候,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看向子语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仿佛眨眼间就能割开对方的喉咙,那张破旧的羊毛毯子无形中营造出一种狭路相逢的沧桑感,林中多了一些萧杀的气氛。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收尸人。”
少年嘿嘿一笑,露出一排贝齿,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大概这样能造就一些刀口上舔血的形象,只不过身上的毯子拉的有些高了,舔了一嘴的起球的毛线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句话便杵在那里了。
林子里一下子有些冷清,子语愣了半天,有些狐疑道:“收尸人?”
那少年沉声道:“蜃楼镇四方镇狱,劫走死囚楚狂人的尸身,打死镇狱廷尉韩风……”
话到此处,也就无需多说了,顿了顿,少年又是说道:“现如今,在北方地界的许多手异人眼中,你可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豪侠,在衙门的通缉榜单上,也有一席之地,虽然门面不高,却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黑马,许多赏金游侠可是趋之若鹜,迫不及待的想要拿你的项上人头扬名立万呢。”
子语瞧那少年说的眉飞色舞,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想不到,蜃楼镇的事情,竟然闹到这里来了,为了不留下痕迹,给茶楼带来麻烦,他尽量小心谨慎,自以为不会留下什么显著的线索,不曾想还是有人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光如此,还尾随至此。
子语平日里是个嬉皮笑脸的性子,却也不是没心没肺,他深知事情的轻重缓急,此间事若是不能善终,日后定然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老板娘有句话常常挂在嘴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那是话本中的一句戏言,老板娘在指使子语捅马蜂窝的时候,总是以此来勉励少年,要勇往无前,切莫手下留情。
“这么说,你也是一名赏金游侠?”
子语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年,说实在的,在蜉蝣上的这些日子,与甲板上的众多船客相比,这个少年确实极为低调,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蹲在那个角落里,透过裹在毯子里一双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客,便毫无存在感。
子语说话的时候,不由得瞟了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三个尸体,又看向埋了小火神的那个土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们都是一路人?
这并非是有什么贬低的意思,只是对于自己身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游侠而有些始料未及,毕竟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的子语难免有些好奇,何况他身上还揣着一面匠人谷的游侠腰牌。
没想到此话一出,那个少年却是眉头大皱,急忙纠正道:“我是杀手,一名堂堂正正的杀手。”
似乎此事尤其重要,已经盖过了眼下所有的事情,以免对面二人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再次强调了一遍。
“杀手,记住了么?”
说起“杀手”二字的时候,少年眼中洋溢着难以掩饰的自豪,似乎只有这样的称呼,才配得上他的为人处世,也只有这样的称呼,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子语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有区别么?”
那少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就差捶胸顿足了,他的整个身子都裹在毯子里,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滑稽,一跺脚,斩钉截铁的说道:“区别大了,赏金游侠是为钱办事,杀手是办了事才收钱,而且都是要命的买卖,走在刀刃上讨生活……”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有些词穷,一句话憋了很久,才涨红了脸说道:“别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
子语似乎是有些理解了,点点头,又似乎是没有理解,看向一旁的白菜,大抵是在征求小姑娘的意见,白菜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眼前的二位,满脸无辜,多半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子语赶忙指着小姑娘,顺势说道:“她没懂。”
那少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大概是也不指望眼前的二位能有所作为了,他再次抖擞精神,正色道:“我是一名杀手,杀手十月虎。”
十月虎大抵是他的名字,故而比“杀手”二字还要说的铿锵有力,当然了,他也是有意想让这两个乡巴佬记住这个名字,这个在外人耳中足以闻风丧胆的名字。
子语闻言,立时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样子,这让少年觉得此人还算有些见识,并非完全孤陋寡闻,否则这个收尸人也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子语却是指了指少年身后,愕然道:“衙门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那少年也是大吃一惊,急忙回身,心中更是惊异,此地距离最近的小镇也有一段山路,等到衙门得知这里蜉蝣坠落的事情,再赶过来,最快也要两日之后了,怎么可能才几个时辰就出现在这里。
除非是出来办事,刚好路过此地的白面,若是如此,便免不了一番战斗了。
只是少年转身之后,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哪里有衙门的影子,再回身时,却发现子语和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满脸错愕,传言收尸人行事果断,下手心狠手辣,这似乎与传言不符啊。
少年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了两声,忽然跪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整个身子都缩在那张毯子里,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脸色有些疲惫,看起来病恹恹的。
少年站起身,凝视着林中某个方向,缓缓地往前走去,不紧不慢,只是每走一步,脚下的草木就像是经历了旱灾虫疫,开始急速枯萎衰败,一只叽叽喳喳的黄莺从少年头顶飞过,身子一顿,便毫无征兆的一头栽了下来。
“有意思。”少年咀嚼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