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抉择

  书中有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面对从天而降的偌大家业,子语说要好好想想,于是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整整想了三天三夜。
  子语依稀记得儿时的一些事情,他看到漫天的火海,耳边回荡着绝望的呼喊声,周围却是一片苍茫,这些年,也会在梦中见到一些类似的情景,一些似曾相识的片段,记得小时候,他常常从梦中惊坐而起,老板娘总是恰到适宜的出现在他身边。
  对于自己的身世,子语一直有一些疑问,只不过老板娘不说,他也就不过问,对于他而言,老板娘就是他的家人,楚汉茶楼就是他的故乡。
  子语很少像现在这样深沉,更别提躺在摇椅上,抬头便是从绵延千里的天山山脉吹来的带着甜味的北风,低眉时可以俯瞰整个秦风大道的繁华,即便是楚汉镇上的大户,也少有人能有这样的享受。
  方鱼坐在子语的身边,不过姿态却是没有少年这般悠闲,毕竟从身份上来说,他已经不是这个酒楼的最高执行人,多少要遵循一些该有的礼仪。
  对于方掌柜的话,子语并没有深究,这个从商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中年商人,大抵上不会像眼中看到的这般平平无奇,若说对于茶楼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或者后知后觉,对于子语也并没有一丝恶意,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能够认清形势的家伙,有城府又有野心,至少子语是这样认为的。
  “方掌柜,你见过我的父母么?”
  子语看着天边的云彩,久久的愣神,然后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少爷……”
  “还是叫我子语吧,听着怪别扭的。”这些天,子语第一次纠正了自己的称呼。
  方鱼楞了一下,见子语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随即摇头笑了笑,“是这样的,老板娘搬来小镇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后来也没有听说有其他人造访茶楼。”
  子语点点头,又是长久的宁静。
  兴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方掌柜想了想,又是说道:“那时候你的身子可是不大好,也怕生的很,总是躲在老板娘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着实吓了一跳,满身的伤,一不留神走路都会摔倒在地上,老板娘也不管你,任由你坐在那里哭,然后再自己爬起来。”
  “有一次,我偷了茶楼里的钱,想要离家出走,还没有走出楚汉街,就被老板娘发现了,撒腿便跑,结果慌不择路,躲进了一家裁缝铺,结果将店里的一条裙子弄破了,要赔钱,后来老板娘花钱买下了那条破裙子,将我接了回去。”
  子语接过方掌柜的话头,“再后来,老板娘让我在茶楼说书赚钱,一天两场,赚不回裙子的钱,不许出门。”
  子语不知道为何会和方掌柜说起这些事,这些天,方掌柜一直在筹备阿房宫重新开业的事情,空闲了,便会来这里和子语说说话。
  见方鱼离开,白菜将身上那件上等蜀丝裁制的黑纱礼服换下来,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小牛皮尖底长靴摆放在一旁的鞋柜里,这些都是柳莺虹拉着白菜出去玩的时候,帮小姑娘精心打扮的。
  不得不说,换了一身行头的小姑娘,瞧着确实比以往淑女多了,走在街上,也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将头上的发饰取下来,用一根牙签随手在脑袋上挽起一个丸子,还是那件洗的已经掉色的背带裤,再将布挎包背在身上。
  子语见到白菜的举动,问了声:“你做什么?”
  白菜理所当然的说:“咱们是不是要离开了,那些东西穿在身上实在不适合赶路。”
  子语顿了下,笑道:“总不能白来一趟,拿到典当行还能换一些盘缠。”
  白菜哦了声,又去将换下来的衣物往挎包里塞。
  子语终究是觉得,这家业是掌柜的一手打下来的,或许还有老板娘的几分建议,只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可一下子坐拥这么大的财富,总是有些不踏实,老板娘已经为他铺好了一条路,他想了许多,身世也好,记忆也罢,他觉得自己志不在此,何况他还要去天子宗将老板娘抢回来,怎能故步自封在这里。
  当然了,他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掌柜的,吃过了午饭,当着众人的面,他狠狠地打了掌柜的一拳,引得熊万才三人暴跳如雷,险些又要在餐厅内打起来。
  处理过鼻子上的伤势,方掌柜看着神色镇定的子语,说道:“你已经决定了,放弃阿房宫的继承权?”
  子语点点头,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精于此道的方掌柜一定能将这件事办的滴水不漏,日后哪怕是自己反悔了,也无话可说。
  “就像你没有资格拿走茶楼一样,我也没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子语不知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不过能一掷千金的说出这番话,他觉得很爽。
  本来还对子语有些怨恨的熊万才三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将阿房宫搅得天翻地覆的少年,就打算这样离开了?
  方掌柜对于子语的决定也有些诧异,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沉得住气,与前几日的神态相比,他觉得,从刚才被这个少年打了一拳起,这个混小子又变得玩世不恭了。
  方掌柜没有再纠结阿房宫继承权的事情,而是转身去了书房,从一个木制书架的夹槽里,翻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木匣子。
  重新回到屋内,将有些分量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
  木匣子样式古朴,没有一丝纹路,甚至连上锁的锁孔都没有,与其说是木匣子,倒不如说是一块儿还没有开凿的木料。
  “老板娘之前还交代过一句话,若是你不愿意接手阿房宫,便将这个东西交给你。”
  方掌柜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郑重,甚至比说起阿房宫的继承权时还要上心,这句峰回路转的话在他的心底埋藏了不知多少年,对于二人的意义也非比寻常。
  方掌柜只管将木匣子放在眼前,至于如何打开却一概不知,子语却是有些熟悉,儿时老板娘曾送给他一个木锁玩具,那是一种由榫卯结构镶嵌而成的木块儿,只有按照相应的步骤才能打开。
  双手放在木匣子上,一阵推拉之后,木匣子分解成大小不一的木块儿,形状各式各样,内里有一个挖空的夹层,掉出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是一面老旧的腰牌,木料上已经包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中间镶嵌了一枚圆形圆孔的青玉,质地古朴,腰牌的牌头上雕刻着一正一反两面手掌。
  方掌柜见状有些糊涂,这东西看起来做工精细,不过与镇上店里销售的木雕玉器相比,就要相形见绌了,值不了几个钱。
  子语端详着手中的腰牌,也是不明所以,老板娘为何要留下这样一个东西给自己。
  站在后面的柳莺虹伸长了脖子瞧热闹,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匣子里的东西,随即便是一阵惊呼,不由自主地脱口道:“这是匠人谷的苍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