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最后一位赊刀人

  先是流杯亭下方的水车忽然断裂,之后观景台上的琉璃落地窗又轰然破碎,大殿内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张望,不知道阿房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侍者们及时出面,安抚了这些担惊受怕的客人,不过一向以富丽堂皇著称的阿旁宫却接二连三的发生这样的事,难免还是人心惶惶。
  一个时辰后,阿房宫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这是自这家酒楼建成之后唯一的一次,尽管酒楼的相关负责人出面澄清,说是一些设备老化,出现故障,需要紧急维修,不过众人还是议论纷纷,对于这样的解释猜测不断。
  观景台有一间云梯,那是阿房宫花了大价钱,特意让匠器阁的工匠安装在这里的,这种由电力驱动的神奇机关房,可以载物载人上下移动,直通顶楼。
  子语从云梯中走出来,与大殿内的喧嚣相比,这里要清冷许多,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旁有一些房间,只不过空空如也,没有什么人,走道的尽头有两条岔路,再往远处,又有更多的分支。
  整个阿房宫的管理部门都聚集在这里,桌上的茶水尚有余温,人却已经不知去向,早在半刻钟前,这里下达了一条命令,阿房宫部分楼阁出现故障,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所有员工乘坐另一间云梯,已经前往底层大殿避难了。
  穿过纵横交错的办公区域,前方出现一个孤立的房间,四四方方,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两旁是镂空的雕花窗户,窗子上贴着白茫茫的窓纸,其格局就像是立在走道中的一个亭子。
  房间大门敞开,门前挂着一张草席,隐约可见房中坐着一人,子语在门前站定,不多时,草席被掀起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了出来。
  那人正值中年,眉清目秀,戴着一个金丝眼镜,灰白格子的马甲,笔挺的布裤,一双油光黑亮的皮鞋,外面还套了一个有些宽松的白大褂。
  从任何方面来说,这样的打扮足以称得上是一位成功人士,那身修长的白大褂显示出此人的身份,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医师。
  子语瞧见那人挂在口袋上的一个胸牌,医师胡枳。
  那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伸手将眼镜往上推了推,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能走到这里,便说明黑熊已经失败了,实不相瞒,若是黑熊都拦不住你,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子语知道,这人口中的“黑熊”应该就是熊万才。
  “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黑熊会这样轻易的便败下阵来,如此说来,着实是有些失算了。”
  那人上下打量着子语,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手异人的做事风格你我都很清楚,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这件事就此打住,有什么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子语抬头看着那人,笑呵呵的说道:“我若是说不呢?”
  那人摇摇头,“我是一名医师,负责这里员工的身体健康,平日里我总是劝说他们,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注意饮食起居,不要经常熬夜,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大多数人还很年轻,仗着自己底子不错,肆无忌惮的挥霍。”
  “当然了,这里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我也拦不住他们,人不风流忹少年嘛,年轻的时候总要疯狂一番。”
  “只有生病的时候,他们才会没精打采的找到我,问我抓一些药,消停上几日。我也总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们,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子语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医师,明知自己的来意,还能站在这里说上这样一番理直气壮的话,实在是让人有些始料不及啊。
  “你的意思是说……”子语顿了顿,沉思道:“就是让我忍气吞声,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后就此返回?”
  那人不置可否,顺着话头说下去,“人总会在一些时候做出一些妥协让步,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楚汉镇之前发生的事情你也应该清楚,衙门可是虎视眈眈,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何况出于一个医师的角度,我也是给你一个合理的建议。”
  “年轻人喜欢冲动,这可以理解,毕竟年轻气盛,青春无悔嘛,不可否认,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总是不服输,总以为头上戴着王冠,绝不会低头,也是像你这般热血澎湃。”
  那人摘下眼镜,大抵是镜片上糊了什么东西,就着衣角擦了擦,苦笑一下说道:“可是世事难料啊,有些事情发生之后,只能悔恨终身了。”
  子语看着这位医师长吁短叹,不时地说上一番人生感悟,面上丝毫没有醍醐灌顶的意思,反倒是打着哈欠说道:“我在茶楼里说书,最是明白堂下的客官们喜欢听什么,无论是仗义执言的英雄豪杰,还是豪气冲天的江湖大盗,皆是满堂喝彩,可是你知道哪些故事说不得么?”
  那人顿了一下,问道:“愿闻其详。”
  子语说道:“无病呻吟的文人,蝇营狗苟的小人,莺莺燕燕的女人。”
  那医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啰嗦了,叹了口气,“看来我是劝不住小友了,既然如此,不妨进屋喝口茶。”
  说着话,那人一手插兜,一手掀开门前的草席,钻了进去。
  子语本就没有离去的打算,他也清楚这个医师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缘由,定然不会平白说上这些废话,既然双方都不打算善罢甘休,也就没有什么好谦让的了。
  没有什么犹豫,子语跟了进去。
  屋内似乎是一间茶室,正中摆着一个木制茶桌,香茗清水一应俱全,那个医师正坐在茶案后面,看了眼进来的子语,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将衣袖微微卷了卷,开始泡茶。
  木质地板发出一些细微的“咯吱”声,子语向两旁瞧去,一面摆放着一个木架子,上面罗放着一些书籍,更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医师专用的器具,另一面是一张不大的床榻,大概是供病人休息用的。
  看来此人平日里就是在这里帮人瞧病。
  那人的背后还有一扇门,依旧挂着一个草席门帘,席子上孤零零的写着两个墨字,肃静。
  子语回身瞧了眼,进门时那个草席上同样写着字,回避。
  不多时,案上的茶水烧热了,顷刻间茶香四溢,子语并没有在对面落座,只是看着正在沏茶的医师,想着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那人端着一盏茶碗,微微眯着眼睛,嗅着茶香,却是没有喝,而是笑眯眯的说道:“有些人好言相劝就是不听,却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话,看向子语这边,同时伸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把柳叶状的小刀,那是医师专用的手术刀,在茶碗上轻轻敲打着。
  随即猛然握紧手术刀,高高举起,然后毫不犹豫的插在自己放在茶案上的另一个手背上,刀刃穿过手掌,钉在下面的桌案上。
  那人脸色煞白,惨然一笑,血水顺着手掌流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
  “吾以最后一位赊刀人的血脉为引,以刀为誓,封谶。”
  一时间,异变突起,前后挂在门上的两面草席“唰唰”抖动起来,写在上面的墨字竟然如同泥鳅一般,抖了抖身子,向着茶案游去。
  顿神的功夫,“回避”、“肃静”两个词已经爬上那人的手背,然后盘绕在刀柄上,消失不见了。
  再向桌上瞧去,那医师的手掌下面,茶水混着血水渐渐凝成几个字:出警入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