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回、生事

  子语端着搪瓷茶缸坐在大门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模糊了视线,他轻轻地吹了两口气,翻看着放在膝头的线装书。
  头顶的日头刚刚好,既暖和怡人,又不会太过刺眼,这两日,又有几个掮客来茶楼里说合地皮买卖的事情,都被子语一一回绝了。
  尽管茶楼已经没有客人,白菜还是每日都会将茶具桌椅清洗一遍,然后陪着子语坐在外面嗮太阳,直到午饭或是晚饭的时辰近了,便回屋在灶台上忙活起来。
  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日常,平庸而惬意。
  子语说书的时候,总是舌灿莲花,口中的主人公莫不是盖世英雄,一代豪杰,跌宕起伏的故事线总能揪住茶客们的心,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只是故事终究是故事,英雄豪杰背后,往往背负着常人无法承重也不愿承担的东西,平稳安定的生活,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上巳节过后,老街上的行人反倒是多了一些,不过大都是一些做苦力的脚夫,楚汉街许多店铺相继搬迁,推着小车、挑着担子的苦力走街串巷,在这里倒是能谋到一份不错的活计。
  对面的武馆门前站着几个苦力,正在撸着膀子将几个家具固定在小车上,周老头满是担心的护在一旁,生怕有一个磕磕碰碰,将这些传世的老物件毁了。
  周老头与儿子商量过了,将这里的房产处理了,便搬过去与儿子一起住,不过有些可惜这些家具,都是以往费尽心思掏过来,所以打算临走的时候将这些都运过去。
  苦力们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自然用不起匠器阁出售的木牛流马,那种靠机巧百炼之术牵引的神奇机械,可以毫不费力的将满屋子的家具一并搬走,好在小镇并不大,这些苦力们只要多留心一些,反复几次将这些家具运往蜉蝣塔便成了。
  蜉蝣塔有专门的货运服务,按重量收取相应的费用,周老头已经在那里办好了相关业务,等到他乘坐蜉蝣离开的时候,自己的货物也会被放入蜉蝣的底仓,一同到达目的地。
  周老头看到坐在外面的子语,吩咐了苦力们几声,便过来打声招呼,往日里来茶楼喝茶,周老头虽然抠搜了一些,不过对于子语的评书还是很捧场。
  “小哥,以后便听不到你说书了,这茶余饭后便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周老头自幼习武,如今一把年纪了,身子骨还是健朗的很,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子语从门口的墙根处又抽出来一个马扎,两人并排而坐,叙起旧来。
  “周伯,你若是心里不得劲,就把这些年的茶钱都补上吧。”
  周老头愣了下,搓着手嘿嘿一笑,“小哥,别开玩笑了,我是那种人吗,吃亏的事咱可不能做。”
  这一老一少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打发着午后的时光。
  楚汉镇的生活就是这样惬意,坐在院子里嗮太阳,便能待上一整日,尤其是这样的老街,生活节奏似乎比别人要慢上许多。
  怪不得镇上有句老话,少不入楚,老不出汉。
  “小哥,你们也该做些打算了。”
  周老头双手架在膝盖上,习武之人的双手比常人都要粗糙一些,或许是常年的习惯,他下意识的捏了捏指关节。
  “书中怎么说来的,谁不想执酒仗剑闯天涯,我年轻时也喜欢人不轻狂枉少年,可是回头想想,那时候的执着在别人眼里当真是一文不值,人生啊,不能靠幻想活着。”
  周老头忽然惆怅起来,似乎是在点拨子语,楚汉街要顺应时代的发展,楚汉茶楼也不可能总是这个样子,如今老板娘不知去向,是时候为以后做打算了。
  周老头难得的以一个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的与子语说了一番话。
  或许是临行离别,周老头一改往日老顽童的身份,谆谆善诱,终究是说了些自己的人生感悟。
  言语正酣,忽听一人喊道:“起火了,快救火。”
  抬眼望去,却见对面武馆中冒起袅袅青烟,转瞬间便是烟雾缭绕,门口的几个脚夫慌忙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边呼喊,一边寻找趁手的物件,前去扑火。
  周老头正在为人师,见到自家院子起火了,赶忙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向对面跑去,武馆的屋子都是木结构,这要是烧着了,火势只怕能蔓延半条街。
  子语与白菜招呼了声,让她看好店门,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火起的突然,周围许多人家已经搬走了,整条街都有些空空荡荡,一时间帮忙救火的人并不多,好在发现及时,几个脚夫又很是负责,翻墙从隔壁铺子拿出一些盆盆罐罐,接了水往武馆跑。
  几人站成一排,以接力的形势传递水盆,周老头焦急的站在武馆门口,不时地向里面张望一番,此时也顾不得那些尚未搬出的老物件,生怕火势太猛,若是闹出人命可就不妥了。
  半个时辰之后,衙门的巡街才姗姗来迟,此时火势已经渐渐熄灭,整个院子都烧成了残垣断壁,几根还冒着火星的柱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周老头苦笑连连,临走时还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在整个武馆已经卖出去了,这些屋子迟早是要拆除的,除了几个没来得及转移的老物件,也没有什么损失。
  脚夫们赤着膀子,满身乌黑,周老头倒是颇为感动,给他们加了一些工钱。
  见没闹出什么大事,巡街们也就暂时离开了,周老头看着子语摇摇头,终究是叹了口气,虽说自己已经搬出去了,可是看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被烧毁,还是有些惋惜。
  虚惊一场,几人围在一起讨论起火的原因,说来也是奇怪,屋内并没有明火,除了几个脚夫也没有旁人,好端端的,怎的就烧起来了。
  一个脚夫说起一件事,说是不久前来了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说是乔迁之喜,送了一把菜刀,那脚夫以为这人是周老头的朋友,菜刀又有“财到”的寓意,便收下了。
  周老头却不知道此事,询问之下倒是因为脚夫们忙着做活,这样的小事也就忘说了。
  自然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件事也就没有当回事,子语在一旁听着,想了想,询问道:“那把菜刀呢?”
  那脚夫倒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说起菜刀进门时随手放在了院子里的一个方桌上,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又跑回烟熏火燎的院子,翻了半天,竟真的拿着一把菜刀出来。
  那菜刀样式极为普通,是家中常用的款式,街上的刀铺中随处可见,子语接过来瞧了瞧,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看着周老头忙前忙后,处理后事的身影,子语悄无声息的将那把菜刀藏了起来,与周老头知会了一声,便返回茶楼。
  坐在门前,子语重新将菜刀拿出来,在地上磕了磕,刀刃上出现一个不大的豁口,脚下的砖石也被凿下一块儿。
  他不认为一把菜刀会和一场火灾有什么关系,不过刀上若有若无的炁息,让子语很是在意,琢磨着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便冲着屋内喊了两声。
  白菜对于这种事似乎很在行,一些隐秘的手段也知道一些,便打算让她过来瞧瞧。
  只是喊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子语面上一凛,进屋时发现小姑娘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