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昆仑

  方才林觉功聚双耳,酒棚后便传来微小的声音,先是那伙计道:“老大,那五人怎么没瞧过?”再是一个略显粗重的声音:“你别管了,只要是那小子的对头,我们都欢迎。”此外再不闻其他,显是两人怕言多有失,但也由此可知恐怕这酒棚内所有人都是在等待那名神秘的“小子”。
  闻言顾玉清兄妹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这趟镖关系全镖局上下,委实太过重要,虽然林觉本事高强,但无切身危险,总是好的。顾晓亦更是忍不住喜笑颜开,她吃了一天的干粮,早已不适,如今有现成的饭菜,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少顷,伙计酒菜送出,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另外附送一壶黄山极品毛峰茶,真是招待至微。不经意间,顾晓亦与一名虬髯汉子对视一眼,只见他眼中满是凶残之色,不禁手上一颤,筷子险些掉了下去,“哥,那、那三个人是谁?”
  顾玉清见她神色略带慌张,顺她目光瞧去,正是离他们最近的三个虬髯大汉。江湖中使用雁翎刀的高手并不多,他皱了皱眉,极力回忆。顾玉清虽然经验尚浅,但因顾全着力栽培,有名的江湖人物及其特征大多熟记于心。此时努力思索之下,竟面色大变,连杯中酒水也洒出不少。
  “难道,难道他们是,是……”
  林觉微微吃惊,那三个人到底是何许人物,竟能令天下第一镖局的公子惊骇动容?顾晓亦已说道:“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玉清轻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我所料不差,他们就是‘虎豹狼’太行三煞,传说他们横行江湖,肆无忌惮,于五年前曾血洗剑南道十五个大小门派,被江湖正道人士通缉,却始终逍遥法外,是江湖的顶尖人物。”
  “啊!”顾晓亦差些惊呼出声,幸亏及时捂住,她深呼吸两口气,颤声道:“哥,要不我们别吃了,这就走吧。”
  顾玉清摇了摇头,道:“我们饭菜未吃完,就贸然走出,只会徒惹他们怀疑。何况如今情形不对,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四人心知肚明,要不想卷入这场未知的纷争,就得赶快吃完饭,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顾晓亦又问道:“哥,其他桌上的人,你认得吗?”顾玉清苦笑道:“只怪我平时少听父亲教诲,临时抱佛脚,却也记不出来。林兄久在江湖行走,应该知道得比我更多。咦,林兄?”
  却见林觉眼光有意无意地盯着对面的那个老头,顾玉清不觉心中奇怪,这老头虽说白眉长须,若穿上一身道服,或许会有些仙人之态。但毕竟看上去普通至极,眼神浑浊,连吃饭也不怎么利索,毫无精气神可言。倒是他边上的少年眸子奕奕有神,睿智深邃,令人一见倾心,想来必有一身高强本事。
  林觉暗暗颔首,此番确是撞着事了,这位老人精华内敛,外示平凡,当负绝顶神通。自己一时失察,恐怕已是脱不得身。既然百年之期竟被自己遇着,那也只能安心等待。
  林觉低下头,避过那老人望来的目光,一低之际,眼中精光大盛,却又快速敛去,恰被阿三瞧个正着。阿三一怔,转过头,正迎上老人的目光。只见老人一脸欣喜,对阿三和蔼地笑了一下。阿三赶忙回过头来,心中噗通噗通一阵急跳。
  正在四人各怀心思之时,蓦地一阵大笑声自远及近,笑声爽朗,澎湃如黄河滚滚,悠长似长城绵延,虽功力雄浑不致人震耳欲聋,赴鸿门之宴亦毫无杀伐之气。
  酒棚中人齐把目光注视外面,只见一人踏林而来,白衣飘飘,双手负后,背负宝剑,说不出的飘逸俊朗,说不出的闲适得意。他大笑方歇,已到林端,款款而行,朗声长吟:“百年人世百年云,红尘如梦红尘行。大道昌盛明善恶,昆仑飞来仙人令。”
  一首吟罢,他已步入酒棚,双目环视,浮现了然的笑容。然后步至那老人和少年桌前,微微一躬,老人和蔼地笑笑,少年却似乎甚是高兴,给他斟了杯茶。
  林觉斜眼看去,只见那“太行三煞”和另一桌的师兄弟都狠狠地盯着此人,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怨毒、凶残,但似又掺杂了一丝害怕,默默不语。唯有那瘦长青年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大口饮下一杯酒。
  顾玉清被来人风采所摄,暗自赞叹。忽听顾晓亦说道:“他刚才嚷嚷的是什么呀?”
  林觉不由莞尔,这等仙界秘辛,原难为外人知晓。相传人间仙界,藏于名山大川或海外仙岛,其中尤以昆仑和蓬莱为首。仙多由人而来,虽不再理凡俗之事,亦不能对人界祸乱置之不理。于是定下百年之约,每逢百年,昆仑仙人便会派弟子来到人界,除灭大恶之人。而今天居然正是仙人令百年之期,更巧地是竟然让他们碰上,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的安排。
  正思索间,那白衣人已来到他们桌前,目光扫过五人,拱手微笑道:“五位该非是在下所邀之人吧?不知何以会来此偏僻之地?”
  顾玉清忙站起抱拳道:“我们是为赶路走此捷径,路遇酒棚,叨扰一顿午饭,并不知此处已被阁下所包。若有冒犯处,还请海涵,我们这就离开。”
  白衣人洒然一笑,说道:“各位不以真面目示人,想必身有要事。但既然我们有缘相遇,不妨便在这静坐一阵吧。”也不待顾玉清回答,便向那单人一剑占了一桌的瘦长青年走去。
  顾玉清颓然坐下,这白衣人深不可测,竟然一眼就瞧出他们易容改扮过,眼前的情况凶险难测,却不能一走了之。但他总觉此人目光和善,对他们并无恶意。转眼看向林觉,只见他神色不急不躁,酒菜临口,一如平常,方才放下些心来。
  白衣人走至邻桌,道:“阁下也并非我所邀请之人,为何会来此处?”
  瘦长青年把玩手中酒杯,忽然莫名地一笑,这笑彷佛是寻着猎物时的开心,或许是遇到对手的兴奋:“为你而来!”
  “哦?”白衣人颇感意外,奇道:“风影自认并未与你相见过,怎么是为我而来?”
  瘦长青年眼中遽然精光暴涨,一饮而尽杯中酒:“对手难求,能找到你这样的对手,夫复何求?”
  风影不由笑道:“今天恐怕要负阁下一番盛意,在下尚有诸多事宜要处理,没有太多精力。”
  “我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尽了一切。
  风影点了点头,来到酒棚中间,大声道:“既然我所邀之人已经来齐,诸位美酒佳肴也已品尝过,咱们这便开始吧。”
  话方落下,太行三煞脾气最是暴躁,“虎煞”气势汹汹地吼道:“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便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否则,我们三兄弟也不是好惹的!”
  风影一笑,说道:“‘小子’?你出言倒是风趣,若论年纪,在下只怕比你还大了一倍,这个称谓我可担当不起。”
  此言一出,不明原委之人哗声一片,都愣愣地看着他,难道世间真有此等驻颜良方,即使年老之人相貌也与少年无异?只有那名少年掩口偷笑,便似早已知道。
  顾晓亦更是不敢相信,她自小喜爱易容术,常假扮他人与人玩耍,却未曾被人发现过。有一次因为爹娘吵架,她扮娘把爹骗到菩萨观说要出家,急得顾全赶忙自承己错,更信誓旦旦地赌咒以后唯娘言听计从,她方才作罢。事后顾全夫妇俩恩爱得如胶似漆,过了好一段日子才恍然发现是女儿搞的鬼,哭笑不得。
  顾晓亦站起身,围着风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说道:“年轻人可不要乱撒谎,你没有易容过,更没有像其她女孩子涂过秘药良膏之类驻容药物,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
  风影饶有意味地对她笑道:“我乃修道之人,岂敢撒谎?倒是姑娘你,本应风华正茂、绽蕊弥香之际,为何竟落到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境地?”
  “要,要你管?”顾晓亦原形毕露,连本是苍老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丽动听起来,慌乱之下,匆忙回到自己座位,再不说话。
  太行三煞大怒,想他们三兄弟名动大江南北,所过之处,莫不令当地武人退避三舍,其名更可止小儿夜啼。不料此人嬉笑言谈,竟视他们如无物,这可气炸了他们的肚子。当下狼煞暴吼道:“无知小儿,休再怪言怪语,若不说出个因由,必让你成我刀下亡魂!”
  忽听一声孩童嬉笑,众人闻声看来,却是阿三看得精彩,忍不住笑了出来。顾玉清大惊失色,遇上这群邪魔恶煞,他们躲避尚且不及,竟然还主动招惹?
  林觉微微一笑道:“阿三,你笑什么?”阿三拍手道:“和看戏一样,真好玩。”
  太行三煞怒极而笑,不想今天霉运交加,竟然连个小孩也敢耻笑自己三人。豹煞一抽背后雁翎刀,已是要动手立威了。
  风影适时地轻咳一声,朗声道:“此番我所邀之人,都是当世犯过大错之人,我奉师命带你们回昆仑,若不想横死人间,死后遭地狱酷刑,就随我回去修道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