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变化
等她的话说完,顾晓亦才看到她的正面,不过还是心中可惜,因为这白衣女子蒙着一层白纱,让人无法得窥真貌。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只记得身子不断地挪移变幻,只记得心里刻下一句句白衣女子口中的玄理,只记得自己承诺不能把那晚的事告诉他人。等到她再次清醒之际,耳边却传来婢女的呼叫声。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城隍庙的鼎盛香火,而刚才的一切,却似乎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可她知道那个梦绝对是真实的,因为玄理流淌在她的心间。当她再次站起身,用的力道大了些,竟差点飘忽忽地飞了起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又彷佛冥冥中注定一般。
“晓亦姐姐,你不会的话,以后让员外教你吧。”
阿三的一句话又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晓亦有些惊喜地一笑,赶紧应道:“好啊,林觉,以后我都要依靠你了。”
林觉连咳两声,这句话说得实在容易让人误解,他只好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哎。”顾晓亦忽然叹了口气,往前慢慢走出几步,倚门而立。清风徐徐,送来风铃脆响,秋虫唧唧,却更显静谧。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门上,深深地注视林觉,樱唇轻启:“你为什么要去寻找九尾狐、旷海明珠一类的灵物?你眼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痛苦?你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神秘呢?”
这一刻,她似乎心有感触,变得不再是“她”。也许她问的并不针对林觉,只是对一些无法释解疑惑的追溯,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出来。
林觉怔怔不语,蓦地长笑一声:“有王子曾说,愿来世不生帝王家。可是他亦只有当被逼饮下毒酒的刹那,才会放下一切,畅所欲言。活在人世,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顾晓亦身躯一颤,微移臻首,只见城隍庙外光影一闪,林觉和阿三的身子便没入了黑暗之中。她轻咬嘴唇,目中透出坚毅之色,“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活在人世,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次日早晨,昨日的乌云已经散去,是个大好晴天。
垠洲城城门外,一阵吆喝声震天价响,却是中原镖局趟子手、镖师、镖头押着二十五辆骡车浩浩荡荡地行进。
顾全一身褐色劲装,背插宝剑,高坐枣红色高头大马,显得格外神气非凡,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运送三十万两军粮物资的鼎盛时光。他的旁边,则是镖局里有“小诸葛”之称的三徒弟秦览,同样气定神闲,英气逼人。
顾全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一角落中四人望去,心中暗暗地道:“清儿,晓亦,这次要靠你们自己了,万事小心。”然后他转过头笑道:“秦览,多亏你出了这个主意,收你为徒是为师屈指可数的一大快事,哈哈……”
秦览忙说道:“师父过誉了。”说罢缓辔前行,和众人一起走向不可预知的命运。
“晓亦姐姐,玉清哥哥,我们走吧。”阿三拉了拉他们的衣服,催道。
此时顾玉清弄乱了头发,鼻子下沾上一撮胡子,脸上平白多添了几条皱纹,衣服也换做普通的粗布麻衣,本来一位丰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变作了一个平凡至极的中年男子。而顾晓亦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原本可爱的两条小辫解开缠到一处,用颜料染成白色,模样倒似了八分。她这个老妇人不用扶拐杖,身子骨还很健朗,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了。
两兄妹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答应一声,便朝林中走去。
顾晓亦朝林觉看了几下,忽然“噗哧”一声笑道:“你的样子就像个不肯归土的老不死。”
林觉原来的装束太过显眼,而且和阿三在一起,太易让人怀疑他便是震退黑衣人的侠客。于是顾晓亦亲自动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把他扮成一个清癯老人,精神矍铄,身子挺直,与她在一起,便似一对老年夫妇。
林觉皱皱眉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又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阿三道:“我真的像个老不死?”
一句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阿三眨眨眼:“像,像极了。晓亦姐姐,你的手艺真厉害,不认识我们的人都很难把我们给认出来。”
顾晓亦立即神采奕奕地道:“那是当然了,像我这样的女侠,怎么可能没有几门本事防身?”
顾玉清呵呵一笑,对林觉抱拳道:“林兄,真是很感谢你能对我们施以援手。”
“哦,不用,其实我帮你也是因为……”
顾晓亦一急,忙指着前方道:“你们快看,我们到大江边上了。”
“妹妹,到江边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林兄,你刚才说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作为一个侠客,当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哥,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对了,你们想想,那黑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林觉不禁诧异,为何她屡屡不让自己说出是由于旷海明珠这层的关系?其实顾晓亦当然不好意思让林觉说了,因为旷海明珠可是她的嫁妆。
黑盒子,林觉皱紧眉头,脑里闪过那一刹那的情景:当年轻的黑衣头领把黑盒子投给顾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生出一种奇怪而且非常强烈的想法,那是一种又亲切又想把它毁灭的感觉,矛盾得令他难过至极,又是大觉诧异,就好像以前见过它似的。
“一定是一张藏宝图,指引我们去找宝藏的。”阿三睁大眼,一双眼睛光芒闪闪,无比兴奋地猜道。
顾玉清不禁失笑,小孩子总是充满着天真烂漫的梦。不过他很快沉下脸:“我倒是怀疑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宝贝。那些黑衣人大肆张扬此事,可能是让我们江湖中人,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自相残杀。”
毕竟是天下第一镖局总镖头的儿子,思虑精密,说的话大有见地。
阿三急着道:“不对,里面是有宝贝的……”话犹未完,他只感觉背部一疼,眼珠一转,知道是林觉拧他的,便不往下说了。
顾晓亦奇怪地说道:“阿三,你为什么说里面有宝贝?”
“当然有了,没有的话就不能去寻宝了,多没意思啊。”
“……”
大江曲曲折折地转个弯,便看不见了。而他们仍在林间不紧不慢地赶着,算过日子,到长安,半月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
林木遮阴,在暮秋的晴天里,有些温暖,又很是凉爽。顾晓亦因为是第一次没有父母相伴远行,彷佛什么都觉着新鲜,一个老妇人的装扮却时常作出小女孩兴奋的动作,顾玉清劝了好几次,头疼不已。
忽然顾晓亦叫道:“哥,那朵花开得好奇怪呀。叶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就只剩一朵粉红色的大花。”
顺着她的手指,顾玉清眼睛一亮,不禁脱口而出:“秋牡丹!”不待别人反应过来,自己已先跑了过去。
这花生得确实很有个性,粉红色的花瓣上铺上一层薄霜。在这本是繁花凋尽菊花开的深秋,她孤傲地开了。而在这片深绿色和黄褐色的色调中,她又倔强地注入了自己的粉红。清新幽雅,不失自己的执着,让人心弦震颤。
顾晓亦疑惑地问道:“哥,牡丹不是春天才开的吗?怎么还有在秋天开的牡丹?”
顾玉清眼中莫名地闪过一丝忧郁,片刻间又恢复如常,微微笑道:“世人多知春牡丹,却鲜有知晓百花之王娇媚的绽放后,亦有淡雅清爽的秋牡丹。正是哪堪清秋落花时,姗姗来迟……”
“哥,你又说花经了,就说你不像个江湖人,总喜欢什么花呀草呀的,你还不如去科考应举得了。不过这花开在深秋,不辛苦吗?”
阿三看着秋牡丹,眉头一皱,忍不住手指过去,就要说什么。却忽然瞧见林觉微笑着对他摇摇头,小嘴一嘟,也就静静地瞧着。
顾玉清呵呵笑道:“晓亦,你不懂花,所以才不明白其中道理。秋牡丹是生命、期待、淡淡的爱的象征,你现在用心去看她,能感受得到她想表达的话语吗?”
这株秋牡丹静静地俏立眼前,细心的男子爱怜地为她拂去薄霜,然后从包袱中取出水囊,洒上花瓣、花心、枝干水珠点点,少女亦有些痴了。
四人留恋的身影逐渐远去,秋牡丹忽然消失了,一阵粉红色的光彩凭空出现,粉红色轻柔地旋转,似乎还有无数的花瓣为之舞蹈。一个美丽的身形就在里面盈盈站起,那粉红、那花瓣便如衣裳般迅速披了上去。
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姐姐,那男子似乎能读得懂你的心一般,哎,只是可惜……”轻轻一笑,却是一个嗡嗡扑扇的蜜蜂化作了一名俏丽的少女。
“可惜什么,小鬼头。”粉衣女子抿嘴一笑,似乎带了无限的娇羞,又抹上了一层别样的艳丽,“恋花,你难道没有认出那名男子就是顾公子吗?”
“顾公子?”恋花嘴巴张得大大的,“不会吧,可是他怎么一年之间变化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