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一百零三章 将将者
巨大的房间里,放着沙盘、旗帜、桌椅,最让人惊叹的是墙上的装饰物,没有字画,也没有花瓶古董,只有一把把刀剑,或残破,或锈迹斑斑,或只剩一截。它们被随意地挂在了墙上,无声的诉说着自我的峥嵘岁月。
沙盘和旗帜是新放置的,但这房间却明显是玉泉城本身的将军府,造得很大,也有紧急时候作为军情枢纽的意思。
此时,沙盘前面有十几号人,他们大多头发斑白,穿着甲胃,额头上的皱纹能夹死一头牛。
他们往哪儿一站,就让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什么是真正值得敬重的老将。
门外熙熙攘攘,许多人正在跑来跑去,做着交接的工作。门内却是气氛沉稳,老将们只皱眉头,不说话。
老将里面还有一个小将,正是顾安喜。她当然不懂战略,过来只是旁听,也想听听有没有娘亲的消息。
在上首位置的慧静看着下面的老将,一个个地扫视过去,这里面大多是守卫边疆十数年的老将。十数年如一日,他们熬过来了,他们是大凉国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后一道屏障,他们是大凉的脊梁。
看着这些老将斑白的头发,慧静深吸一口气,忽然取下头盔,深深的鞠了一躬。
“诸位为国奉献大半生,辛苦了!”
愁容惨淡的老将们本来不看好这个空降下来的将军,却见他说的倒是真情实感,也没想到他会鞠躬,倒是连忙上前阻止。
一番推让后,慧静直起了身。
他从怀里掏出一玉润圆滑的物件,那物件曲润有致,外形酷似一只黑虎。
所有老将看见这物件都变了神色。这是军事上的最高象征,虎符。
智沐最后还是把虎符给了他。
只见慧静拿出虎符,又轻轻放到了一旁。
“这是陛下出征时所赐,陛下心系大凉,本来准备御驾亲征,奈何中途染恙。我曾劝陛下注意身子,可陛下执意要来,预计不日之后将会赶到。这虎符本是陛下所赐,可是我见识浅薄,不如诸位叔伯智谋,所以还得依仗各位叔伯了,至于这虎符,我想应是用不上的地方比用得上的地方多。”
他和智沐不太对付,可是带兵最忌讳二主,因此他还是称呼智沐为陛下。
听慧静这么一说,老将们顿时松了口气。
虎符本就代表着军权,他这么一说,至少是肯听老将的话的,也至少是为大凉着想的,不是来争权斗利。
他拿出虎符,又表现出谦逊的样子,即表明了态度,又表明身份。若真的有人倚老卖老,仗着资历老为所欲为,那他也不会客气。
但这些都在老将们的心理预期之内,他们本就只是怕来人是个心高气傲、不听建议的主儿,如今看见好商量那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有一位老将走上前去,他是这里除慧静之外军衔最高的人,叫陈西康,他俯首行礼:
“依仗不敢当,只是在其位谋其事而已,今后,末将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末将唯大将军马首是瞻!”众将齐声道。
慧静面带微笑,虚扶了为首的老将一把。
他知道,初步的收心已经成功了。
一番表忠之后,他们终于踏入了正题。
慧静一边检视沙盘,一边问道:“一切从简,禀告时无须多礼。各位叔伯,不知如今战况如何?”
为首那老将苦笑道:“战况不妙,非常棘手。”
慧静:“哦?愿闻其详。”
慧静在路上只知道又有两座城失陷,却不知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峻。
从沙盘上来看,西北之地多是平原,安西、镇北、定中三处城池自然不用多说,前线中的前线。
而后面称得上关隘只有两座城池,如今这两座城池皆以沦陷。
整个大西北,俱暴露在狼图的铁蹄之下。
慧静皱眉:“那玉泉城也在狼图兵刃之下?”
陈西康回道:“末将不敢隐瞒,事实确实如此。若狼图奇袭,由驻扎之地到玉泉城,不过一日。”
慧静皱眉不语。
陈西康看慧静的脸色,斟酌道:“玉泉甚是危险,不如将军退居后方,再做从长计议。”
慧静:“退?往哪儿退?”
玉泉处在边境诸城较后的位置上,而边境诸城都算是边境的护卫之城,除开这边境诸城外,离得最近的城池是正常的小城,有一百多里远,中间还都是山路。
可以说退去后方,那就别想着打仗了,因为光是由后方驰援,都需要一两天的路程。士兵筋疲力尽,要么休息一天再打,要么拖着疲惫之躯打仗。
陈西康:“可以在玉泉城十里外驻扎,那里有处山谷,易守难攻。”
慧静:“我领三军,共十数万人。十数万人,人吃马嚼,还要扎营驻地,又要搬送辎重。这仗,还打不打了!”
陈西康还想再说什么,可却被慧静决然打断: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本将军势与玉泉城共存亡!”
虽然在一众部下面前被断然回绝,看上去很没面子。可其实众将心里都乐开了花,慧静越是果断决绝,就越是表达他的坚定。
试想,一个由皇室来的养尊处优的皇子,又怎么肯将性命压在这荒凉的大西北,与他们这些粗人共生死?
他们那些怂货,一听到狼图有可能明天就打上来了,怕是马上吓得退去了后方,哪管仗怎么打啊。
老将们纷纷对视,都暗自点头,觉得这个皇子是个有卵蛋的。
接下来便是讨论战略,乃至战术的时候了。
战术主要还是由老将们去制定,毕竟慧静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有这些老将经验丰富,所以此次还是讨论战略。战略是大方向,决定一场战争,战术是小方向,决定一场战役。
慧静请老将们畅所欲言,老将们一开始还扭扭捏捏的,一边说话一边看慧静脸色。
直到看见慧静面带微笑,对于所有说法都不置可否,老将们这才放开来,一边陈述己见,一边吹鼻子瞪眼的称呼对方的小名。整个现场无比激烈,差点没把狗脑子吵出来。
房间内有好几座城的主将、偏将、裨将,他们都是多年老友,关系不俗。可这毕竟是大事,当然不能以交情论。
等到他们都讲过一轮了,慧静大概听听清楚他们的看法和主张后,才咳了咳。
于是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刚才还吵得很凶的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慧静。
慧静微笑道:“诸位叔伯的想法我大致也了解了,但,我以为,这仗必须打!还要打得漂漂亮亮的!不但不能死守玉泉城,还要出城迎战!”
他这么一说,下面同样主张出城迎战的老将顿时眉开眼笑,而主张先防守,再观望观望的老将们顿时苦了脸。
主张防守的老将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开春以来,狼图的攻势就无比凶猛,几近于摧枯拉朽,根本看不出其真实实力。兵法常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不能知彼,贸然压上大军,有些不妥。
这些老将上前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慧静摆摆手,说起了其他。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叔伯们解惑。不知狼图此次意欲如何?”
有些老将立马就皱起了眉头,都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问这么基础的问题。
但陈西康还是回道:“自然是意图侵占大凉国土,将大凉全境都圈做他们的跑马地!”
慧静点头,继续道:“所以狼图必定会举倾国之力?”
陈西康一头雾水:“想当然耳。”
慧静:“既然如此,那狼图想必也必定殊死一战,会出万二分的力。”
陈西康已经懂他要说什么了,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慧静:“因此,大凉绝无议和之可能。”
众将又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议和的可能,而是狼图根本没给这个机会,如若真的要议和,那也要先打个胜仗,或是缓和了狼图的攻势再来议和。狼图都打到城下了,议和只是给了狼图剥削的机会,等到他们吸够了血,还是会再打。
慧静问道:“如今大凉能抽调的兵力有多少?”
众将没人回话。
慧静自顾自的说道:“我来告诉你们!除去驻守地方的必要军队,除去实在偏僻抽调不过来的军队,除去边境诸城驻守的几城军队。大凉举国之兵力,俱在于此!狼图举国来袭,我大凉亦不会做那被宰的羔羊!此战,必不能退!
狼图是举国之力,我大凉亦是举国之力。双方交战,唯气势耳。狼图携连胜之势来袭,我大凉若是再闭守枯城,只会讲仅剩的士气消耗殆尽。若败,我大凉已举国御敌,毫无办法。若胜,则大凉反攻狼图,就在明日!”
慧静说的字句铿锵,有一股将将者的气势。众将说不出话,心里很是服气。
慧静又露出那个后辈的笑容:“诸位叔伯。边境的诸位将士们连败之下,都憋着一股劲呢!而我带来的三支军队,也有好些个新兵蛋子,都渴望上阵杀敌,此时正是军心可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