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八十三章 重游

  太原。
  这里是水路上三峡的中转站,亦是巴渝地区货船的终点站。
  自太原往西走,便是江湖所在的巴渝,往东走就是金陵、北平或是洛阳。
  这里虽然有很多江湖人来往,可是实际上属于朝廷的管辖内,只不过太原府尹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不大理会。
  此时的太原街上,刚刚有了一些热闹,街上的小摊贩春节大都回乡,现在才陆陆续续的回太原城谋生。
  街上零零散散的只开了几家铺子,其中有一家米铺。
  一位巡查的捕头自街头走到街尾,他装束整齐,佩着刀,可是神情懒散。很像是那么回事,毕竟刚过春节,刚过休沐,有些懒散很正常。
  他走走看看,最后走进了那家米铺。
  米铺里有一个量米的学徒工,同样是神情懒散。米铺通常春节前最忙,一来是欠的账会在春节前夕还,毕竟都想过个丰盛年,有能力的都不想把债留到来年。二来是买些好米以备丰年。
  所以春节后的米铺是最清闲的,只是偶尔有些人来称些米。
  见捕快进了米铺,那学徒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那样子像是想问官家所为何事。
  到现在,这条街,这个巡捕,这个量米学徒都似乎正常无比。
  可是接下来,他们所做的却不像自己的身份。
  只见那学徒对着捕快苦笑道:
  “高捕快,今天有收获么?”
  捕快抓起米簸里的黄米,回道:“一路巡过来,暂时没有,一会去码头那边问问。”
  学徒似乎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些感慨的说:
  “幸好高捕快你教我开个米铺子,这样比码头的兄弟轻松多了。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高捕快你辛苦,天天巡查,就像个真的地方小捕快一样,家长里短,琐事极多。”
  捕快淡然回道:“都是为官家做事,大家都辛苦。”
  学徒似乎还是苦恼,说道:
  “高捕快,你说我们这么有结果么?我们这帮兄弟都在这里潜伏几个月了啊,前些天我和老郑喝酒,他说他在街头卖糖葫芦,连着好几天一串都卖不出去,都快亏死了。”
  捕快依旧淡淡的回道:“这些自然有公家补贴,不必担心亏钱。至于结果,我们在这儿以常人自居,几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也足以融入太原城。只有融入一个地方,才能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也才能发现一些外来人的蛛丝马迹。
  我们潜伏得越久,他们就越想不到我们还在等,还在暗中等他们。”
  由于长期的烦闷,学徒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高捕快,你怎么就那么确认他们会来太原呢?”
  在那一瞬间,学徒似乎看见了捕快的眼里发出了光,那光转瞬即逝,捕快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淡然懒散的样子,只不过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他拍了拍学徒的肩膀,说:
  “这是我吃饭的本领,你要是知道了,那你也能当个好捕快了。所以我是个捕快,你是宫中禁军。”
  学徒被他拍了拍肩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位大人虽然只是个捕快,可是品阶极高,故平时他们也轻易不敢得罪,稍稍有些疏离。
  捕快说完这句,就走了,去下个地方了。
  学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嘀咕:所以怎么那么确认他们一定会来太原呢?如果不来,那我们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这个学徒就是当初追捕顾安喜的禁军一员,他们小队被抽调来专门负责此事。
  由于巴渝的江湖人士众多,也无官府府尹,所以潜入难度极大。他们就在太原这里住了下来,本来只需每天检查来往船只和新进城的可疑人士就行,可是这个总览事务的高捕快却叫他们融入大街小巷,当了诸如码头筹头子、米铺学徒、街头摊贩这些角色。
  眼下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一点结果都没有。
  学徒也不无感慨的想,要是之前在船下就把他们拦下就好了,就不用花这么多功夫了。
  老大的追捕失了利,只能由高捕快全权负责,凭白多出许多事端来。
  他有些恼怒的想,要是再过一个月都没结果,就要连同兄弟们把事情报上去,不能再怎么白费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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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安喜和裘北归是连夜走的,为的就是不惊动圣女。
  怎么说圣女也是长她们半辈的人物,顾三娘托她照顾,也不知她是否肯让她们走,只好偷偷的走,不让圣女知道,免却烦恼。
  她们却是不知,她们走的时候,圣女坐在第九楼怔怔的往下看。
  看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
  “年轻真好。”
  裘北归走的时候还拜访了下老沈,老沈的酒馆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清,但又永远有一两个客人。
  此时老沈就在靠在门前喝酒。
  裘北归说:“我要走了。”
  老沈心情似乎很好,抬起一双醉眼:“走了也好,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裘北归也还有心情插科打诨:“我觉得这里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怎么不走?”
  老沈似乎喜静,可是凤满镇却热闹无比。
  老沈吐出一口酒气:“我有不得不待在这里的原因。”
  他说得沧桑,可是裘北归却无意打探别人的秘密,随口说道:
  “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老沈:“嗯,我今天酿成了一坛酒。”
  裘北归眼睛里放出来光:“什么酒?是你之前说的‘三点血’么?”
  他对这个“三点血”尤其眼馋,用文人武客和“傻子”酿成的酒,不知是什么味道。
  老沈哈哈大笑:“正是,某酿此酒酿了将近十年,如今终于酿成。”
  他仰天大笑,一身乌渍渍的黑袍无风自动,竟是心生豪放,内力激荡之下的反映。
  裘北归心下一动,这或许和老沈一直留在凤满镇有关系。老沈看来也是个高手。
  裘北归不动声色:“恭喜啊老沈,终于得偿所愿。”
  老沈脸上含笑,摆手道:“过了过了。”
  裘北归搓了搓手:“不知……”
  他一副馋相,老沈一看便知何事。
  老沈说道:“你想要‘三点血’?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他语调拉长,裘北归猛点其头,谢字都要脱口而出了。
  可老沈又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这酒酿成还有你的一点因缘在,喏。”
  他信手一抛,只见一小坛子酒向裘北归飞来。
  裘北归接住了,这小坛子只有一拳大小。
  他心下疑惑:“这酒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有啊,老沈你这太小气了吧?就这么点怎么喝啊?”
  老沈却是不答他前面的问题,反而勃然大怒道:
  “不要就还我!这一点酒已经是极为不易,拢共才一点点!”
  裘北归还想再说什么,可老沈却袍子一卷,冷声道:
  “无事就快滚!”
  老沈已然谢客,裘北归也不好再留,只好把心底的疑惑按下,悻悻的走了。
  这最后一点“傻子”之血究竟是谁的呢?
  裘北归揣着一小坛子“三点血”和满腹疑惑,走了。
  他走后,老沈却是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不常笑,所以笑起来面容有点扭曲。
  “还真是多谢这个小子了。”
  一片船拨开重重的波涛与水面上的薄雾,缓缓驶进了太原的码头。
  顾安喜与裘北归正在甲板上。
  更深露重,夜已经快要亮了。
  裘北归劝道:“小狮子,我们还是回去罢。”
  顾安喜摇摇头:“我睡了好几天,如今却是睡不着了,还不如看看日出。听说船上的日出别有一番风味,我们看完日出也差不多到太原城了,到时顺势去吃太原的早饭!我还要吃上次那家摊子!”
  裘北归本来听着顾安喜前面的说法,连连点头,可是后面顾安喜三句离开不吃的,他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这些都并无不可,裘北归也只觉得顾安喜娇俏可爱,当下就同意了。
  他们没等一会儿,便见东面的水面上初时有一抹金光浮上,后来金光便越来越盛,随后更是把一方苍穹都染上了一层光。
  一轮大日从水面上缓缓升起,浑身散发着和煦而又温暖的光,虽然耀眼,可却不刺目,有一种初升朝阳的温和。
  天空的鱼肚白渐渐染上了一层金色,那大日更是以一己之力让天地都换了个颜色。
  让天地都有了另一层光。自我以后,照耀万世。
  此时天上无云,没有什么能遮挡那轮大日。
  顾安喜和裘北归看着这日出,觉得无比震撼。
  他们呆呆的看着大日,知道太阳升高,已经有些微微刺眼才收回目光。
  船轻微的震了下,有船工自船舱里鱼贯而出。顾安喜和裘北归对视一笑,这才发现船已经靠岸了。
  顾安喜笑嘻嘻道:“走罢!我们去吃早饭!”
  他们看完日出,心情平和,裘北归点点头,和顾安喜回船舱拿自己的包裹,然后和管船的打了声招呼,便下船了。
  他们看着阔别了几个月的太原城,心里有些感慨。
  又回到这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