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七十七章 缓和

  这是她们母女俩第一次吵架,或许也将会是她们第一次冷战。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突如其来的责任,也不在于顾三娘又要去刺杀狼图国王。
  她的愤怒源自更深层次、更复杂、更纠结的原因,这些原因像一张破网一样纠缠在一起,扰乱着她的心绪,可能就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问题的核心在于什么。
  她生活了不过十几年,对这天下了解的不多,说归属感和爱都勉强。
  她说不上爱这片土地,要她去承担付出的责任亦很突然。
  她本想终于找到娘亲了,可以和和美美的又和娘亲在一起了,她又有家了,可是现在这个希望被打破了。
  这几年她没有娘亲照顾,三更半夜,又何尝没有心中泛苦,想起娘亲呢?
  多年前娘亲没有解释清楚便冒死去刺杀狼图国王,她虽然和娘亲相聚了没说什么,可是心里还是积攒着些愤怒和哀怨的,愤怒娘亲的不告而别,哀怨娘亲抛下她一人。眼下这股子愤怒劲儿便积攒着经年的怨气一同爆发出来了。
  她们相聚才一天,她心里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患得患失,害怕又再失去娘亲,可眼下或许真的要分离了。
  这个希望还未结成果实便幻灭了。
  顾安喜跑了很远,她跑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停下。
  她坐在湖旁、大槐树下,闷闷不乐的扔着石子到水里。
  一边扔还一边说:“臭娘亲,坏娘亲。”
  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她还没扔多久,一双鞋便踏在了她后面的大石块上。
  那个人蹲下,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
  “你果然在这里。”
  顾安喜一看,是裘北归。
  可是她现在心情不太妙,郁闷得很,一时也不想理人,就没有说话,只是在扔石子。
  裘北归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难办。
  他在心里措辞了千遍万遍,待会敲门后要怎么和顾三娘说话,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顾安喜娘亲的对话会是这样的。
  他一想起顾三娘对他说的话就有些头疼。
  顾三娘叫他去安慰一下顾安喜,但不要为她说好话。
  这个“她”是说顾三娘。
  现在的情况谁都知道她们母女俩吵架了,吵架了必是一方或双方都做了错事、坏事,现在不让他为她说好话,这怎么安慰嘛?
  总不能顾安喜骂,他也跟着骂吧?
  裘北归叫苦不迭,暗暗头疼。
  顾安喜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又觉得把裘北归晾在一边实在不好,这才鼓着脸问道:
  “裘北归,如果狼图入侵大凉,你会参军去前线么?”
  裘北归几乎是想也不想,说:
  “会啊。”
  他说的如此决然毅然,顾安喜忍不住惊愕出声。
  裘北归看她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笑道:
  “我难道就那么像国家有难,束手旁观的人么?”
  顾安喜支支吾吾道:
  “那倒不是……只是多少有点惊讶你的不假思索。”
  裘北归倒也清楚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哈哈一笑,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乃江湖中人,断不会轻易帮助朝廷?”
  顾安喜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生性洒脱,我觉得你不会想与朝廷中人为伍,所以起码不会参军,没想到……”
  她还有半句话没说,没想到你这么果断。
  裘北归了然笑道:
  “你倒是理解错了,一来,天下百姓虽然名义上归大凉朝廷管束,可大凉朝廷并非等于大凉,我乃大凉人民,国家有难,自然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须知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狼图攻破大凉,苦的还是百姓呐,这个道理我还是省得的。
  二来,朝廷和江湖虽然有所龌龊,可也并非完全没有合作可能,就以我来说,虽然不屑朝廷行事,可大凉边境的军人和朝廷又不可同一而言。边境军人,驻守边疆十几年如一日,乃镇国之魂!这样的人,我裘北归心里只有敬佩,参军加入,也只是率性而为。”
  裘北归说得坦荡,顾安喜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她有些莫名的羞愧,裘北归这么不羁潇洒的人,对于参军去前线却毫无犹豫。而她呢?对于自身的“责任”却不愿承担,甚至还向娘亲发怒。
  她怒气犹在,可是却也理智了三分,心中很是犹疑的在思索自己是对是错。
  她没想出个什么来,于是转头扭扭捏捏的问起裘北归来。
  她将“苍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下,连娘亲去刺杀狼图国王的事情也毫无保留,最后,她还向裘北归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有些羞愧又有些茫然地问自己有没有做错。
  这种情感问题裘北归当然不好多加置喙,只是温言劝慰道:
  “你还太小,没有什么家国之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果问三岁小儿,想必他也不愿参军。”
  顾安喜龇牙咧嘴道:“我才不是三岁小孩!”
  裘北归哈哈大笑。
  顾安喜敛去笑意:“三岁小孩不懂的道理,我没理由不懂的……”
  见自己的冷笑话反而起到反效果,裘北归顿时很是尴尬。
  裘北归尴尴尬尬的看向水波不兴的湖面,一时场面有些沉默。
  突然,裘北归开口道:
  “小狮子,我记得你娘亲是一个月前才刺杀狼图国王的是吧?”
  顾安喜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娘亲虽然五六年前就开始谋划,可一个月前才动手。”
  裘北归颔首,又说道:
  “一个月前我们正好由北平来巴渝,途中你觉醒了内力的‘气感’。”
  顾安喜还是一头雾水:“是啊。”
  裘北归继续道:“你在途中还练了好久的招式。”
  顾安喜有点茫然:
  “是啊,在船上练过几天‘窜天猴’。”
  裘北归想了想,有些委婉的说道:
  “你家传承的‘苍生’确实神异,能将一人之内力凭空传给另一人身上,以此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只是此消彼长,一人强便一人损。”
  顾安喜突然想到了之前闪过的那个念头,顿时愣住了。
  娘亲将“苍生”传给了她,等于说将一身的内力亦传给了她,只不过这个过程相对缓慢。
  若想加快这个过程,便需不断使用内力,就会加快恢复,同时也会加快内力的传递。
  她觉醒了“气感”,有了内力,便等于分摊了娘亲的内力。一直以来的练习,便进一步分走了娘亲的内力。
  这些在平日里都没什么,将“苍生”传给顾安喜本就是顾三娘心中所想,后果她自然也是考虑过的。
  可是一个月前顾三娘正值刺杀之时,那就不同说法了。
  裘北归见顾安喜没有反应,以为她听不懂,便欲再解释道:
  “令慈一个月前……”
  他还未说完,顾安喜便急急忙忙打断道:
  “若是一武林高手在需用内力时,内力凭空少了一截会怎么样?”
  裘北归回道:
  “若是寻常时刻,对付些宵小之辈,自然无甚影响。可若是需要全力出击,天气、环境甚至心态都是决定顶尖高手胜负的因素,更别说内力凭空少了一截了,正如常人手短一截,得需适应一段时间才能‘挥如臂使’。”
  顾安喜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
  “是我害了娘亲……”
  顾三娘筹备了五年,最后却失败了,就算逃了出来,可也留下了一身伤。
  想起顾三娘那裹满了上半身的白布,顾安喜心中忍不住的懊悔,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瞎用内力练习,懊悔自己对着娘亲大吼大叫。
  裘北归本就想调和她们的关系,也深知吵架最需要的不是讲道理,而是其中一方的退让。他和顾三娘不太熟悉,顾三娘也是长辈,不好叫长辈退让,所以他就想着叫顾安喜稍稍让步,起码让双方有缓和的空间。
  “令慈没有说内力削减对她的影响,想必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的。”
  他斟酌用词,虽然想缓和她们俩的关系,可是也不想伤害到顾安喜。
  他又说道:“虽然不知道令慈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可是你们眼下好不容易相聚,更应该珍惜相聚的时光,而非其他。”
  顾安喜似有所悟,又似发呆,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湖水。
  她们终究没待多久,便回去了。
  凤满楼里,上午的客人比较少,可是这段时间有很多客人恰好起床,正在外面喝茶吃饭。
  顾三娘正焦急的等着,但表面上还是淡定的在喝茶,只是频频往外看的动作出卖了她。
  她内心焦灼非常,这可是自家闺女第一次“离家出走”啊,又怎么能不重视了。
  她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用词过于激进,没有徐徐渐进,一时又有些“女儿叛逆了,居然还离家出走了”的酸楚。
  终于,她看见了裘北归和顾安喜出现在了门口。
  顾安喜穿着男装,头发却是长发女子打扮,有些怪异,相貌稚嫩,分不出男女相。她旁边的裘北归一声素雅袍子,端的是丰神俊朗,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顾三娘看着裘北归是越看越喜欢,觉得这小子真是不错,一会儿就把“离家出走”的闺女劝回来了。当下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