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莲将炒好的菜端出来,白天去集市上兜售自家的鸡蛋,预留了两个下来等到晚上煎炒着吃,给刘老头的下酒菜。
刘老头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小莲叫他吃饭的时候才挪动了下身子。刘老头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小莲碗里,说着:“别光顾着吃青菜,也吃点黄金蛋——你母亲去世的早,我这个为人父的也没用,没能给你一个优渥的生活,苦了你一个女孩家的。”刘老头说到伤心处,动容哽咽,眼睛吧扎着泪意。
小莲夹起碗里的鸡蛋放嘴里嚼,眼泪一滴两滴啪嗒掉落碗里。拭去两颊的泪痕,笑着说:“说些什么话,女儿不是还好好的嘛。只要爹爹不再赌了,我们一家人会平平安安一辈子的,到现在也就图这个。”
“什么平平安安一辈子啊,到现在也没个媒婆迈进我们家门,我怎能心安啊!”
说到这个,小莲顿时黯然伤神,丧气道:“别说那些了,命里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我……我已经看开了,真的!”既然是真心坦然看开,又为何加重“真的”二字,是屈服后的无奈,还是坚决后的警醒?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刘老头放下筷子抿了一口酒,道:“那怎么行,我总会老的,不能陪你一辈子。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没个托付终生的依靠就算我哪天两脚一蹬,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更没脸跟你娘交代!”
小莲嘤嘤哭诉:“那我能怎么办呢,别人不愿意总不能在人脖子上架着刀逼人家吧,我的名声是丢尽了,但也不能这么没皮没脸上赶着。若爹真不放心,我要不到时候跟着爹一块去,要不就出家——总有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地方,总有一个去处。”
刘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对金澄澄的手镯放到小莲手里,小莲一脸错愕望着他,似乎是询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刘老头嗫嚅道:“这是陶老爷叫我交给你的,你收下了吧。”
小莲盯着刘老头,似乎就要将他盯出个窟窿。她冷笑道:“人家陶大老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给你一对镯子,真真是好生大方的陶大老爷!活菩萨的人可还曾救济过别人家?若不是救济的,陶家的东西又怎么会在爹爹的手中?我就不明白了!”
刘老头迎着她目光说道:“这是陶大老爷给你的,他今天来咱家中,你刚好不在,我就替你收下了。你爹我欠了他六十两银子,他非要抓我去见官府,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怎么能跟他去,若我去了你不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嘛——他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他说他喜欢你很久了,会好好待你——我也是没办法,家里你也知道,我上哪凑六十两银子给他啊……只好答应他。”
小莲一听,如焦雷劈中久久缓不过神来,小会儿过后才道:“爹这是把女儿给卖了啊——乡里的谁人不知,这陶儒太过好色,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作践好人家的儿女,略些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可明眼人都知道那些嫁过去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爹这不是嫁女儿,而是推我进火坑啊!”
“这怎么就是火坑了?!我知道你素来志大心高,这下老天也想到你了,遂了你的愿,你竟然不愿意了。这要不得的矫情劲,也不知随了谁!”小莲低头不发一言,只顾拿着巾子捂脸藏着哭。
刘老头见状,放柔了声音:“就是那人好色才看上你的呀,这是你修来的福分造化,换成其他人,凭谁不是捂着嘴偷乐,就你要死要活的。是个人样的就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人还没出世呢——你嫁过去了虽是个姨娘,但也是个不用自己动手专门使唤人的主子,放着吃香喝辣的主子不做,错过这个机会,你后悔就晚了。”
小莲听她父亲没心没肺的话,也顾不得上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啐了一口道:“别说他讨我去做妾室,就算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做正房,我也不愿意,咽不下他们家的金莼玉粒——爹您还是把东西退回去吧,我是不会答应的,就算真有举目无亲的时候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与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也不遭受这般侮辱。”
“你真是铁石心肠,我可是你亲爹啊!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我,我今年五十有六了,算是半个身子躺进棺材的人,你光顾着自己有主意,你可不是从石头里蹦跶出来的,怎么忍心将父亲不管不顾,你心里还有孝道嘛?!”
饭菜已经冷却了,青绿的叶子有些黄了蔫躺在汤水里,本该和和美美的一餐,弄得不欢而散。
陶家的人送来衣料子,一堆里没有小莲喜欢的颜色,来的人又送来一些银子,让小莲自己去选自己喜欢的。小莲即将就要成为陶儒的人了,陶家这么一个体面的人家,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穿得那么寒碜。
有好些日子没见著王韫玉,顾绶有点想她了,于是萌发出宫找她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宫里丫鬟们的胭脂水粉也该换换了,近期又没有要出宫办差事的公公可以顺带,这下听说婉柔要跟着公主殿下一道出宫去王府,平日里交情好的纷纷找上她捎带些脂粉回来。既有脸面又可以捞油水的事,婉柔怎会不讲情面而推辞拒绝。
宫里丫鬟们的胭脂水粉都是在一家叫“花想容”的店铺里统一采办的,婉柔跟顾绶说明了一下情况,到了“花想容”店前时顾绶的马车就停在旁边。
小莲在衣料铺子里选好后,又转到“花想容”脂粉铺里。她在一旁专心挑选,那个掌柜坐在围椅里喝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并没有迎面过来热情介绍,也没有盯着她这边看。小莲心里头想着这家铺子果然与别处不同,有些傲性,这样的随性倒也让人舒服。
正这般想着,那个原本气定神闲喝茶的掌柜立马变了个样。脸上堆着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哈着腰身,小跑到门外去。
小莲转头看过去,门外的站着一位女子。只见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上衣,外罩着一件青缎掐牙对襟半臂,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的头发,一脸笑语盈盈道:“佟掌柜,听宫里的姐妹说你这里进新样,拣几样出来,我要瞧瞧。”
佟掌柜笑道:“今儿个怎么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婉柔姑娘来了,稀客稀客,平常都是内墙里的公公——东西都是上好的,特意留着孝敬各位姑娘们的。婉柔姑娘若是不放心,我把上好的全都搬出来,让姑娘好好查看一番。”
“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老主顾了,只不过今儿个不只采办我一人的,还有宫里各姊妹们的。给人办事,不得不谨慎啊!人多事杂,我又不是顶能干的,若真出了问题,我的得罪人事小,佟掌柜的招牌事大。”
“呦,瞧我没脑的,还真没想到这层,多亏婉柔姑娘记挂着——小店里不久引进了西域的香料,若是宛柔姑娘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就当是孝敬公主殿下的。”
穿着不凡,姿色姣好的姑娘提着包裹出去了,小莲急忙跟了出去。那位名叫小莲的姑娘钻进了一辆马车,马车里面传出另一人的声音,小莲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声音。
小莲欲要启唇发音,无奈那辆马车跑起来了,小莲丢掉手中的包裹,一边追赶一边直呼顾绶的封号。一个弱女子怎么赶得上四条腿的马车,小莲也顾不上自己神疲力竭,口干舌燥,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追上顾绶,也许能改变什么也未可知。
眼看马车越来越远,眼看就要在街市的拐角处消失无踪,小莲心里头腾升一股由无力引发的绝望感。嗓音在不断的叫喊中变得嘶哑,无助绝望的后遗使得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满面。双脚愈发疲惫,地面上就跟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的扯住她的脚步,她跑不动了,伸出去的手也抓不住渐离渐远的命运,似乎一切都是天在注定,自己不过是在做出最后不堪一击的挣扎。
路人停住脚步询问她为何哭泣,她就说自己追丢了一辆宫里出来的马车,那人跟她说那马车是去东街王将军府上的,应该没丢,可以再过去找找看。原本心思如灰但没想到灰里还有一点火星子,火星遇上希望又重新燃烧起来。小莲抹干脸上的泪水,朝好心的人道了声谢谢,又拖着脚步朝东街王府走去。
顾绶要来王府是早早说好的,所以顾绶来的时候王韫玉已在王府大门前久候多时。二人许久不见只顾着执手叙话,忘了有什么话去里面说的规矩。二人寒暄一番后,王韫玉领着顾绶往府内走,二人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大门前争执的嘈杂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七公主殿下,让我进去……”
“这是王府重地,岂是你想见谁就见谁的地方,姑娘还是快回吧,要不然弄伤了姑娘可别怨我们兄弟俩了。”
王韫玉见来人是位寻常人家的女子,此人粉面含春,一对秋波眼泫然欲泣,虽是裙布钗荆的打扮但别具烟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