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事不起风雨

  阿园正暗叹此女子真伶俐,自己怎么没想到雇个滑竹肩舆的,害得大家伙一通好走。后面的一大波女洪水冲上来了,她们几人纷纷侧身让道,生怕自己被牵连推搡跌倒了。
  等洪水从她们身边一轰而过时,阿园才听清她们在叫什么,原来自己之前听岔了,但也八九不离十。那帮追着肩舆上女子的发了疯发了狂似的姑娘们,都在嘶声裂肺的叫喊:“繁花散人,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们姐妹啊!”
  她们几人一脸错愕,纷纷诧异,还没从这突然而至的狂啸中回过神来。阿园转头问彩云:“难不成京畿现在都改好女风了不成?一个女子居然有众姑娘热情追随,真是罕见!”
  春香望着逐渐远去的盛况,接话道:“想必上面的姑娘也是个世间罕有的奇女子,我倒是没听过,还有称自身为‘散人’的姑娘,向来都是男儿征用的。”
  萍婷姐妹俩也说道:“那个姐姐也是定力好,后面响声大如雷,也能酣然入睡。真想看看那姐姐是何模样,可是天仙?”
  彩云食指一个个戳她们脑袋,笑道:“哟,还知道天仙,想来平日里没少偷懒,偷看少夫人的话本,下次我可要盯紧你们两个鬼丫头。”见阿园、春香二人已上前去了,转而又说道:“还不跟上少夫人和春香姐,去看你的天仙姐姐。”
  阿园一干人登顶时,那个被萍婷姐妹俩称为“天仙”的人已经到了,正在青瓦朱亭里,依旧是坐在肩舆里。她身边环绕着一圈脂粉蜂蝶,几十双的炽热目光,换做旁人早已坐不住。而那人恍若无事,似乎不被打扰,一柄玉骨折扇铺开遮在脸上,依旧窥不到天仙的真容。
  他的轿夫的面相刚毅,不像是随意雇来的,应该是家里头养的,临时充当了轿夫一职。他们二人似乎见惯了此种情况,自顾吃喝闲聊自己的,一旦瞥见有女子意图对肩舆里的人不轨,双目就一瞪,那些女子也不就敢冒进放肆了。
  莺莺燕燕在一旁嘈嘈杂杂不停,阿园拣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挨着那两位轿夫铺开席地而坐用得上的大方块布。轿夫往阿园那一扫,阿园能感受摄人的气势。心想着:“这哪是轿夫,分明是随从侍卫,看来那姑娘也是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轿夫见阿园等人不似亭子外面的狂蜂浪蝶,只是纯粹填食充饥的游客,也就没再注意她们。填饱肚子,阿园、春香和彩云跽坐闲聊,萍婷姐妹去摘菊花和茱萸去了。她们二人回来的时候,头上插满了花,手里捧着花。
  彩云笑她俩:“天仙座下的神英侍者来了,你们的仙君可是去哪里神游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望着身着海棠云锦的人笑不做声,萍婷二人也看了过去,只觉得那人衣裳甚是华丽,倒不知是什么料子。
  众人接过萍婷二人采来的金菊茱萸,每人头上佩戴一支。余下三朵,阿园送给了旁边的轿夫二人。轿夫一脸惊愕,阿园笑着解释道:“小丫头摘的多,丢了又恐辜负了花意。想着今日就是遍插茱萸和菊花的好日子,就做个顺水人情,愿你们和你们家的姑娘吉祥万福。”
  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回望了自家主子反问道:“姑娘?”些许是声音过大,衣着鲜亮的人动了一下。
  阿园这边点头,彩云在一旁给两姐妹释惑讲解究竟是何料子竟然能如此绚烂。看这架势彩云似乎要讲故事,两姐妹和春香微张着嘴,很是期待。
  彩云说:“这衣裳,一般的富贵人家是穿不起的,非得是达官贵人。因其用料考究,织艺精美,图案色彩典雅富丽,宛如天上的云霞一般绚烂瑰丽,所以世人皆称之云锦。”
  萍婷二人轮圆了眼睛疑问阿园,阿园眨眼数下,点点头道:“你们彩云姐姐没说错,这料子还有一段传说呢。相传天上的仙女日以继夜织锦,朝为锦云,晨为栖霞,当人们仰望漫天的流光溢彩时,惊叹织锦像云霞一样美丽,于是,人们称这种如彩云般绚烂多姿的织锦为云锦。”
  一说到云霞,大家齐齐抬头看向天空。突然发觉天上何时换了颜色,那些在亭子外的女人们纷纷进来了,一下子就有些拥挤。
  彩云和春香两人赶忙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别被踩脏踏坏了。阿园照看好萍萍婷婷,生怕小孩子没大人力气大,给挤着了。不多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散落在地上的花朵被风吹走,滚到到山下去。亭子里的人越挤越多,不是你说踩着我裙摆了,就是她说自己被挤扁了。
  随着女人们的嘈杂声而来的是从远处飘来的雨。轿夫见阿园被挤得七晕八素的,叫她来自己身边站着。阿园竭力踮起脚见轿夫周边有小片空位置,小姐妹俩的小脸被众女人的身体臀部挤得变形,都快哭出来。阿园只好让她们小姐妹去那块干净地,自己慢慢往亭子外缘去。
  想是人潮拥挤,人声沸腾。坐在肩舆里的人醒了,忽然开口道:“风生、轻衣怎么好吵啊。”
  那些女人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个个噤如寒蝉。阿园心里诧异道:“这是哪来的男子说话声,竟如此厉害。一句话就叫呱噪的女人们屏息不语。”
  随后那人又说:“还愣着干嘛,还不把这劳什子玩意扔出去。你看这笨东西占了多大地。叫姑娘们挤成什么样子了!”
  那男子修长如竹,在女人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他一站起来,阿园就看见他了。原来一直睡着登高人不是姑娘,反而是个男子。阿园羞愧自己猜错了,正想着,听见彩云和春香呼唤自己的声音。三人中隔着一大群人,即使听见声音也看不见人。彩云只好站在亭子的石凳上,看见了阿园,兴奋得跳脚着手。这时人群一涌动,彩云失重心,眼看就要从高处摔倒地上。阿园本能得闭眼惊呼,此时听见衣袍猎猎作响的响声,然后安静的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
  就在阿园以为彩云怎么样时,忽然听见一群女子的尖叫声音。阿园睁开眼,看见彩云正依偎在一朵云霞里。
  阿园呆住了,彩云眩晕了,其他女人怒了。只听那人关心道:“姑娘,你没事吧,可吓坏了在下。”声音宛如金玉相击,铮铮悦耳。
  阿园大叫:“借道,借过!”中间让出一条道来,阿园急忙问彩云可有惊吓到,彩云咬着唇,垂首摇头。阿园见彩云两颊胜过身边人衣服那么红,抬头对那人表感谢意。那人对着阿园笑说:“金某举手之劳,不成谢意。”
  车夫老焦冒着雨赶上山送雨具,阿园留了一把给轿夫,说:“这伞你拿着,外面下着雨想必用的上,非常感谢你家公子对我家彩云的救命之恩。”
  老焦跟萍萍共一把,春香跟婷婷共一把,阿园跟彩云共一把,前后下山去。离开的时候彩云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位自称金某的人,也朝她这边望来,刚冷下的脸蛋又烫起来。
  金繁的七彩海棠红云锦被雨水溅湿,左右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于是干脆将上衣脱下,准备随手丢弃。旁边的风生叫道:“爷,那是三皇子赏赐的,真要扔掉吗?”
  金繁斜头睥睨,不屑笑道:“顾祈珏的东西我就不敢扔了?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还是当着他面扔了,他又能奈我何?”话讫,就将那衣裳扔进了雨里。
  轻衣鼻子一哼,接话道:“爷才不怕什么三皇子四皇子的呢,这次太子发起的重阳宴,爷不就推辞了没去吗,三皇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金繁望着泥里的海棠红云锦渐渐被泥水淹没,面目全非,无限可惜道:“唉,这么好看的衣服一时意气用事就废了,倒是有些心疼,若是谁能……”话还没说完,后面的女人们一窝蜂冲了出去,纷纷争抢那件衣服。只听见厮打声尖叫声,和“我是我的,我先拿到的”叫囔声。
  风生轻衣一时呆住了,金繁用扇子敲他们脑袋:“呆子傻站着,还不快走!等她们回过神来,少不得生吞活剥了咱们!”
  金繁抄起雨伞就溜跑了,风生和轻衣紧随其后。他们回到家后,金繁换了件藕色的外服。擦拭湿发的时候,手里拿着花纸伞翻来覆去端详,问风生:“那位束着发髻跟我现在穿的一样颜色的女子,真是顾小侯爷的夫人?”
  风生知道他是指送自己金菊茱萸的女子,点头道:“属下听她们谈话说到顾侯爷,应该就是她,错不了。”
  金繁嗤笑:“顾侯爷眼光真没得,也没个挑拣,如此一般的女子也能娶回家当夫人。想来那个侯爷也不过如此,盛名在外其实难副,亏顾岱珏经常在我面前提及他!”
  风生小声辩论道:“那姑娘挺好的,我倒不知道她哪里不好。人长的确实平淡些,但经看耐瞧,也没爷说得那般不堪。”
  金繁蹙着眉头愕然盯着风生看,轻衣插话倒:“呦,莫不是人家送你几朵花,你就不找不着南北,晕了头了——我跟爷一样的看法,那女的哪里好了,街市上一抓一大把,你只管站在高台处吆喝一声,那是成片的过江鲫鱼。爷分明是男的,愣是被她说成女的。就这眼光,就知道好不到那里去,见识短了!”
  金繁顶不舒服他人误认自己性别,轻衣没遮拦,就抬脚去踹他。轻衣没提防,正面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风生见怪不怪的,双肩一耸,早已习以为常。
  阿园下来,见那个卖重阳糕的老人家在树底下躲雨,身子淋湿了。又想到易之想吃热的重阳糕,到他摊前一看,盖在重阳糕上的素净白布吃涨了水,不由叹了口气。
  那老者说:“姑娘可是想买热的重阳糕?想我家里应该还有热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老夫,载我一程,就有温热的重阳糕了。”
  阿园见这主意也不坏,就顺道搭了老人一程。老人家跟老焦坐在一处,又将自己小摊子系牢在马车后。
  到了那人家里后,他老伴正在做糕。只见老妪在糕中间夹上青果、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分有三层两层不等,每层中间都夹有较细的桃脯、杏脯、乌枣之类的蜜饯干果。萍萍婷婷二人盯着吞唾沫,阿园自己也想尝尝。在登高望远时节不吃重阳糕有些说不过去。
  一干人吃完后,阿园买了一袋走,付完铜钱欲要走的时候,老人家追了过来,笑道:“糕上还没插小彩旗,老夫祝夫人富贵吉祥。”
  阿园回到家中,兴致勃勃得跑到芳歇阁内,见室内空无一人,叫来东子。东子说:“侯爷去宫里了,想是快要回来了。”
  阿园怀里紧紧捂着热糕,在府门边等着。几阵风吹来,生怕吹冷了,易之吃不到他要的热的。就蹲坐在门槛上,全身捂严实了,隔着衣服贴着肌肤,灼烫的厉害。不多时一辆马车来了,看样子不是顾家的马车,没吊写有顾府的灯笼。阿园喜笑颜开,正要叫易之时。就看到车帘内探出一张脸来,这时阿园眼眸里的欣喜火焰熄灭了,一脸灰丧——她看见的那张脸不是旁人,正是王家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