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梦里梦外的那人
直到自己的右手被另外的一只手给拉住后,出窍的灵魂意识又回来了。她一路以来安安稳稳的,自己的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薄纸般脆弱。她是惊慌的,害怕的生怕自己大好年华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呜呼哀哉了,害怕自己和易之的缘分这么稀薄,还没给他生个孩子就要离开了。
命悬之际,她浑身的血液都是凝固的,手脚是冰凉的,带着惊恐下意识要哭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说了一句:“别怕,抓紧我,我在呢!”兴许这话真的有镇定凝神的效果,阿园除了大口喘气,流出眼泪就真安静的相信他。他的双手是有力的,是牢牢抓住她的决心,涨红的脸上布满笃定的神情,虽他们从未相识过,但那一刻起,相逢是不可避免的。
钟鸣鼎的惊险,阿园特别交代彩云回家后别张扬出去,免得老夫人徒添担忧。自回到家后,顾母传饭,易之特别注意阿园的饭量。果然几口下去,阿园就放下了碗筷,顾母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说是春天来了,自己比往常更为犯困犯懒,食欲弱减了许多,没想到年轻人也这样。
顾母的一番笑谈,彩云听得很想辩解,阿园目视之,彩云只好作罢。一家人围坐说了好些话,阿园强打着精神笑对,易之眉眼里的忧色全落在顾母眼里,顾母心理识趣暗笑。自己打了呵欠,说精神乏了。莺哥搀顾母回房,顾母忽而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对阿园说:“莺哥送去的补药,你还剩多少了,没有的话告诉你莺哥姐姐一声。这身子要调理,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也不过问,但要抓紧了。”
冷不防地提及到这事,阿园还真反应不过来。易之接过话头“彩云天天有服侍她吃,没剩几帖了。若是没了,莺哥姐姐只管备好,到时候让彩云跑一趟,莺哥姐姐是个大忙人,万没有叨扰她空闲的道理。”
莺哥指着易之笑道:“夫人,你瞧瞧,好话全让侯爷给说了,还跟真的似的。”
顾母也笑道:“他平时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我看着都挺着急的,年级轻轻就这副派头,那真老了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呢。就该这样活泼,我记得阿园小时候就挺活泼的,这全是阿园的功劳。”
送过顾母后,两人回到芳歇阁。今天阿园受到的惊吓不少,易之恨自己不能替她受了这份惊吓,也好过让她一人承受。这次易之亲自服侍阿园洗漱,若是换做平常,易之的这番宠妻的事必躬亲,早就得到了阿园的恭维赞赏,但这次阿园恍恍惚惚的恍若罔顾。
彩云进来是将残水端出去倒了,易之拦住她,耸耸鼻头四处嗅嗅,问道:“屋子里怎么没了香,是断了没了还是你们忘了?”
彩云轻声笑道解释:“不是断了更不是没忘了,是夫人说不用焚了。说是春天里,万物复苏,花神归位,阁子院的花都开了。夫人说有自然的香氛就不用焚什么香了,怕把味道乱混了,熏得反而就不是香了。”
易之回看帐闱中的阿园,烛光幽幽的光亮照亮了她颦蹙的眉头,似乎在梦中睡得不安稳。易之伸出左手,大拇指抚平她的有心事皱起的眉头,叹了一口气,替她捻好被脚后,对彩云说:“你家夫人睡得不安稳,今晚就另当别论。我记得我书房里有水沉香,那玩意是个好东西,有舒缓心绪,清心安神的功效,你跟观言说一声,叫他送过来。”
沉香化作一缕缕青烟,渐渐弥漫整个房间。房间里的烛火灯盏全都熄灭了,易之只留下一只照亮阿园睡得不安慰的黑夜。他握着阿园的左手,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街市上打更人的梆子一慢两快,说明已经是三更天了,易之还没睡着,阿园时不时的有一下没一下突然紧握易之的手。易之知道她或许是梦魇了,心里除了疼惜外,他不能做别的,更不能叫醒阿园,她好不容易睡着,若是叫醒了,那这个晚上就得睁眼过一宿了。
失眠的人是被忧思困扰的人,失眠不好过,他知道,就像此刻。但他必须睁眼坚守在阿园的身边,因为他不想阿园梦魇醒来,第一个迎接她的是无边无际的黑夜,躺在身边是一个睡死了的自己。让她一人面对黑夜里的腾升的无助感,他怎么忍心,那是他的妻啊!白天自己没能够在她身边,挡去本不该有的惊吓,这晚无论如何,他顾易之也要关心她的黑夜,与她共度迎来崭新的白昼。
灯花“哔啵”一暗时,阿园忽然大叫“易之!”双手在空中乱舞,状似要抓住什么一样。阿园汗涔涔醒来,幽幽的光亮里是易之疲惫的神情。他急慌安慰道:“阿园,怎么了,我在呢。别怕,别怕,我一直都在呢!”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石桌上摔了下去。本来是地面,等我跌下去的时候,地面就成了悬崖,万丈深渊的悬崖。”
易之轻轻地吻掉阿园面颊的泪水,又是轻轻地循循诱导:“怎么会在桌子上呢,是不是你又顽皮了,爬到桌子上了?”
阿园果然跟着易之在转,说道:“我也不晓得,而且梦里的场景还是旧年我和彩云、春香、俩小姐妹几人重阳登高时的场景。而且我记得,当时是彩云差点被一大群躲雨的姑娘们,推搡倒了。怎么到了梦中换成我了,就让人费解了。”
“那年还有这事,你回来没告诉我,彩云那丫头也没说我听。”
“那当然,当时我也吓坏了,不过还好是有一个人救了她,多亏了那人她才毫发无损。你能猜猜看,那人会是谁?”
易之沉吟思索一番,说道:“莫不会是他?若真是他,我们顾家与这位救命恩人就真是缘分了,特别是你们主仆二人,简直是再造之恩。”
阿园经易之这么一说,忽然想到金繁几次救过自己和身边人,还没好好地郑重答谢过人家,“呀”了一声:“金公子昨天冒着自己生命危险救下我,我当时吓傻了忘了答谢人家,你可替我谢了?”
“我本想的,但他没给我机会——真的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见义英勇的人。那些子弟可真是误传了人家,当今东宫还有意要拉拢他,不过这位金公子跟三皇子走得近。再说三皇子这人有特殊喜好,于是就有人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闻说。”
阿园问:“你不会当真了吧,就我一个妇人也知道什么叫‘道听途说,鲜仁矣’。”然后又是戏谑道:“子之‘仁’仍在乎?”
“卿不闻曾参杀人之典故?说真的听多了,那些传闻下意识地蹦进自己脑里。欸,原来我也是俗人一个,还好没有步步错。”
易之是将阿园从惊吓后怕中引导出来,于是就没追究地面为何变成了悬崖?梦里跌进悬崖的阿园是否又是安全的?若是毫发无伤又是谁人救了她?易之没问,阿园也没说,因为她自己也无头绪。
阿园之所以无头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梦境。曾经救过彩云的人是金繁,但自己的梦境中好像是另一番样子,那人模糊的一张脸,梦里的自己欣喜地以为是易之,因为那人穿的衣服十分素淡,不是当天金繁穿得跟云霞似的。但那人一开口,阿园又否认是易之,好像是那人但又不是,阿园真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该相信无脸人的衣饰,毕竟自己几次见到的真人,都是极尽豪奢的华丽,从来不穿青衫。
二人一番聊谈过后,阿园困意也上来了,易之见她轻快了许多,挂在她身上的心也得到了安慰。其实多亏了易之心里装了阿园这人,一旦阿园或冷或热起来,他也跟着紧张起来。现在的易之哪怕是为她憔悴得衣带渐宽,也甘之如饴。
阿园有事没事别人不清楚,但有一人是清楚的。金府的一处院落里,灯火还明晃晃的亮着,此时的金繁正坐在桌案前,他手里持着风生收集整理各路情报网上的消息。
“狄戎营中出现中原口音的人调查清楚没?”
恭敬侍立左右的风生说道:“眉目已经有了,东宫那边也有了怀疑的人,属下觉得左右逃不过此人。只是此人狡猾,想祸水东引到爷的头上,亏得爷当时布置的周全,否则当今东宫真要查到我们头上。”
金繁一哂,笑道:“丁良这人果真不可小觑,也不知道他朝中安置人手没,怎么圣上听到了屠良冒功的消息。这事应该不是东宫干的吧,他这人虽外做贤良内在阴厉,但还是个骄傲讲究的人,我不觉得会是他的主意。”
风生答道:“这还真不是东宫的手段,但也别无二致。线人来书说,去年东宫率为押运官监事,途径盐水时多亏了他在身边,要不然以三皇子的性子保不齐引发军变叛乱。据说东宫那位见众多百姓流离失所,怒火攻心欲要惩治当地官员,王守将军陈清厉害才作罢的,但他们一干人等会京时再次途径盐水,就将那里的地痞流氓给抓起来了。东宫那位本是打算砍那帮人脑袋,所以杀良冒功这事半真半假。”
“这是顾岱珏的作风,嫉恶如仇。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先皇后所处,但当今圣上格外的偏袒他,这就是原因所在。顾岱珏他心中存在善恶,对于天下人讲他日后会是个好天子。”
风生低垂着头抬眉觑他一眼,十分纳闷了。爷明明跟三皇子走得近,怎么反倒有贬低盟友夸起对方的意思。
金繁眼睛看着文书,突然冒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客观评价罢了。”
轻衣马不停蹄地跑进来,刹住后喘着气说:“爷,您快去繁华楼一趟吧,朝颜姑娘说是要找你。你不去的话她今晚就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