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探望多愁多病的身
倒是吴园这边不见人影,顾母问伺候的下人。下人说少夫人病了,怕过给了夫人和侯爷,特意传婢子来通禀夫人一声。顾母没问是什么病症,只叫下人带话叫夫人好好安心疗养,自己会去看望她的。
母子二人用完膳,丫鬟捧上茶,漱盂、巾帕来,母子二人漱口,盥手毕。等到第二遍茶水捧上,众丫鬟们退下,才开口言谈。
“易之,你代我去瞧瞧阿园那孩子,看她需要什么,你做主便是。心病还得心药医”,交代完后继而嘱咐道:“阴阳清浊交替之季,最易邪风入体,你也要照顾好自身。”易之诺诺称是。
这还是易之头次踏入自己的新房,里面的红色布置还在,室内烛火黯然,多亏满屋子的红色驱散了些阴沉之气。
丫鬟手里端着汤药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易之见吴园和衣而睡,闭目不加理会,要过汤药,让其下去。丫鬟们纷纷退下,带上了房门。
易之端药坐在床沿边上,替她捻好露肩的被子后,开口道:“药还是热的,你起来喝了再睡也不迟,若是冷了又得麻烦你的丫头们了。”
床上的人睫毛颤颤,不为所动。易之知道她是在赌自己的气。
“你这是阴胜身寒,吃了这药,出些汗便能康愈。”
床上的人依旧两眼不睁,一句不言语,反而转身背向着易之。易之见状声音不由加重:“你这是恼药,还是恼人!你不闻‘春伤于风,肝郁脾虚,日久成飧泄’吗?”继而一哂,转势道:“你一农户儿女,目不识丁,又怎会知晓。”
吴园自知道来者不是母亲而是他,心中又是悲又是喜。一颗女儿心被伤着了,赌气不理,在众女儿堆里那是司空见惯的。刚才侍女奉药的时候没理人家,这下子易之来了,若是睁了眼,那不显得自己空闺已久迫不及待了吗,这样一来就涨了他的威风,故而几次下来都不理会。可又许久不见真人,这会子难得来看望自己,自己也忘了他长啥样了,那次隔窗而望,因有窗纱没瞧个真切,于是吴园好几次假寐张开些许缝偷偷打量,或者侧身背向时斜目偷窥。
易之的轻蔑之词令吴园自尊受挫,也顾不得装睡了反击道:“你别看不起人,你也就是个不稼不穑,素餐素食之人,凭何取笑轻视我!”
易之狡黠一笑:“哟,原来你没睡啊”,晃了晃手中药继续说道“你不吃药,我也不能强迫。这人啊,有病症不能及时医治,开始呢只是伤于皮毛,殆而不治便逐渐深入肌肤,继而筋脉,最后六腑五脏,等到那时,已是半生半死,药石无医——你若决意糟践自己,我又何必费舌相劝呢。”
吴园经他这么一说,后背发凉,夺过汤药一饮而尽。抬头时见易之盯着自己看,两颊不由地羞红,两眼碌碌乱转,睫毛像是受惊的蝴蝶。眼前的这人长得极为好看:面如夏日水泽里的白莲,白中带粉;双眸如晴朗夜空中地星星,不言不语的时候也含情。上扬的嘴角,既觉得他是个好人又是个爱戏弄人的坏人。如此种种,一时间呆了。
易之见她一副呆傻的样子,又想起刚才装睡偷窥自己,好笑道:“若想看我,正大光明地看便是,何必斜视偷窥,你以为我不知?”
偷看被抓包,顿时羞愧难当。吴园嘴硬还击道:“我才没有看你呢,若是真看你,那也是因你长得好看,可不为别的。再说了,我看你也是因为我不记得你的模样罢了,可不为别的!”
易之自知理亏,摸摸自己的鼻子,站起身来扫视了一下吴园住的屋子,见桌上放着几本读书。知道定是冷落她的日子这段日子里,借看书打发时间,方才讽言反击他的话想必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两人一下子皆不言语,室内突然寂静下来,易之转身看吴原时,吴园正好抬头看他这,四目相对,躲闪不及。
易之从未用心端详过吴园,只记得她小时候黝黑粗糙,为人野蛮。而眼前的这人,说不上十分美丽,但清秀有余。不是富家女公子的娇气,而是露着土地生养的一股英气。外有伤风,内添抑郁,弱化了康健时的豪爽,加之无施粉黛,整个看上去孱弱不少。心里喟叹一声:终究是女子。
室外的众丫鬟们一个个贴墙偷听室内两人的谈话,知道少夫人喝了药,感叹道:“还是咱门的侯爷有手段。”听见小两口拌嘴,又感慨道:“侯爷终于知道了夫人的好处,侯爷的这次探望可谓破冰之旅,这小两口,前些日子还你不来,我不往的呢,果然有钱人家的夫妇之趣,不是一般人的道行能够看明白的呀。”
他们的初次相见并没有设想中的佶屈变扭,反而笑言晏晏,不得不令易之深感意外,脑中不知怎的记起母亲说的“今日怎知明日之事。”这次之行本是遵顾母之命例行探望,哪料得吴园并非有易之所空想般不堪,他和吴园之间的相处并无尴尬留白。一想到这段时间的悲郁苦闷竟是自己画地为牢,杞人忧天,不由得郁结散而真心释然。
这些日子易之都会来她的芳歇阁小坐一会。见她院子里的铃兰,兰花等花卉植被濒临枯死,就指着花草说:“你看,院子里的一花一木到你手上,就死的厉害。你是不是命中带刹呀,专克我的花花草草。”
阿园就顶回去:“是你养的东西太矫情了,要我说,就应该种些果树之类的。你的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依我看,全部枯死了也好。等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彩云把它们全拔了,架上竹架搭个棚子,种些会长果实的藤类作物。”
易之顿时不解: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为了照顾好自己的作物,易之每天来的勤快。有时还主动给阿园百科铃兰。比如讲解它有性喜阴湿,好凉爽,怕干热的习性。该怎样培育照料,还有铃兰不能跟兰花靠得太近,否则兰花会枯萎。阿园知道自己的曲线救国奏效,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但不好在易之跟前表露出来。
彩云眼见少夫人和侯爷走到一块,时不时的拌拌嘴,吵吵闹。她就为阿园高兴,想来有时候感情也是一味无色无味的药。有的人只要得到它立马药到病除,有的人失去它立刻疾郁缠身。
后来易之自己侍弄这些花卉,才使得那些尚存一息的花花草草,在他的手下全部复活回来。阿园溜须拍马说他,神医在世,妙手回春。易之将兰花上盆,移到室内的整个过程没理她,但心里无比受用,沾沾自喜。阿园就在旁边看着,他就一边讲解,阿园还会逐一归类记录下来。成册后,请他在封面上题字。
易之问阿园:“你要我写哪几个字,你说我写。”
阿园左思右想,沉吟许久就憋出四个字:花值手册。
易之摇头,否定道:“不行不行,俗气。若是这四个字,大可不必叫我题,你的鬼画符就足矣,你再想想。”
阿园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就讪讪笑道:“好汉,你帮我想想吧。”
易之一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忽然觉得亲切。好像以前也有人在求救他时,称了他一声好汉。阿园见易之半天没动作,抬起头仰望他,杏仁般的眼睛清澈见底。乍得,易之脑海记忆一道闪光。想起来,在某个上元节时,眼前的吴家阿园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也是叫他好汉。
易之忽感时光遥遥,感觉造化弄人。若是自己命里是眼前的吴家阿园,为何那次灯节上安排的是韫玉。几年来纠纠缠缠不清,也不知道自己和韫玉到底是何种关系。应该是没关系,否则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要与他一辈子共白头的,应该是王家韫玉,而非阿园。
易之一下百感交集,阿园哪里知道就那么点时间,易之已是百转千回。她还以为易之正为想取何名字,就问他:“那不成也把你难住了,想不出一个不俗气又风雅的名字。看来侯爷也不过尔尔嘛。”
易之笑道:“难不成奚落自己的夫君,是你的爱好?”说完信笔一挥,四个大字已经有了。
阿园端看,一字一句念道:“回——首——笔——谈。这跟花卉记录有关系吗?我看不懂有何寓意。”
易之解释道:“以笔记录,应需回顾。难道你不曾听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吗?听说你拜了先生,也不知道都教了你些什么。嘴皮子厉害,莫非功夫都花到那上面了。”
阿园撅着嘴:“你别歪里说我没学问,要说‘回顾’二字,我还真知道一句诗词呢。”
易之长揖,笑道:“那你说说看,易之洗耳恭听。”
阿园起着易之的调子:“难道你不曾听说过‘纵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
易之拿起《回首笔谈》遮住自己的脸,躲在后面偷笑,只露出一对明眸,闪烁的着光芒。阿园看呆了,下意识望向窗外,发现天不知何时暗的。
她跑到窗棂边抬头望向夜空,发现星星散落点缀在夜幕中。她兴奋的手指天上,回头对着易之笑说:“易之,你的眼睛像天上的那颗星星。”
易之的心不知道为何触动了一下,他看见阿园背后的兰花,在烛火下妍妍姣好,脑中忽然蹦出“芬芳馨兮吾门”这句话。
多年后,当易之明白自己爱上吴园时,他忽然想到“易之,你的眼睛像天上的那颗星星。”这句话时,他才知道,那是动情的阿园对他说的好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