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愿不愿意
玖公子自问也是见过些大风浪的一个江湖人物,至少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对什么事情表现得如此惊诧,甚至都可以说是惊吓了。
她是个江湖人,自有一身江湖癖性,自在惯了。做生意讲究一个银货两讫,互不相欠。最最不济,那就再加一条童叟无欺。
一旦交易完成,那就自此江湖再见,无牵念亦无挂碍。
何况师门自有规矩,不涉江湖争端,更尽量避开与那些皇亲贵戚的朝堂之人。
既不想做他们的生意,也不想与他们有所往来。
想当年她去郑国做王妃,也不曾对那个身份有什么体悟,只因心里清楚,自己在那个位置上待不了几天。
但此刻,由洛承锦提出来的这个事情……那可不是开玩笑,随便当上两天不想干了就可以遁进地道跑掉、然后在去天地逍遥的。
先前齐阑说的时候,她还当听了个笑话。如今从洛承锦的口中停当,还当真有天方夜谭之感。
“怎么?太子需得有个太子妃,这件事,让你感到特别奇怪吗?”
“太子需得有个太子妃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这种事情,你拿来问我,就显得奇怪了。我们交情又没有那样好……”
严格说来,她从炎国离开的时候,还差点把他害死,不但交情尽毁,甚至还可以说带着点前仇呢。这事儿她不信炎国皇室不知道,那老皇帝也不可能答应这门怎么看都很奇葩的婚事。
毕竟,她玖公子虽不妄自菲薄,但的确不是名门贵女,只怕入不得皇室家门。
“交情?你倒跟我论起交情来了?”洛承锦被他气笑了。“我是昭阳王时,满绮京城人尽皆知你是我的王府宠妾。我是山寨当家,你亦是我压寨夫人,洞房花烛都混过了,你却说我们没有交情?即便我要做炎国太子,你做做我的太子妃,也是顺理成章盒盖如此的事情。横竖都只是一个你,我也没有别人。”
洛承锦说得自在随意,目光轻轻缓缓的从玖儿脸上掠过,也不知说出来的话究竟几分真假。
“明明是高攀,但你却用上’屈就’二字,这姿态放得过低,让我很是怀疑你的图谋。”玖儿说,“有了先例在前,我自然也很难相信你的诚意。只怕不是让我’屈就’你,而是你为了别的什么,来’屈就’于我罢。”
洛承锦说:“我以为,你是个生性洒脱之人,先前的事情,早就已经翻篇揭过不提。”
“一码归一码,再洒脱的人究竟也有底线。不是凭空随便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不计前嫌的。”
她想说的意思原始前车之鉴、不能不防,但洛承锦偏偏歪曲解读。
他问:“不是随便什么人什么事。所以,萧蘅欺骗,你揭过不提,还要帮他收拾善后。我却不能,必须小心计较?”
玖儿:“……”
“不说话。默认?”
“这本就不是一回事。”
“何以不是一回事?”
“说到底……萧蘅是我师兄。同门之谊,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他做什么,我都认。”
于是洛承锦边接口,将一切挑明。
“所以,坦而言之的话,《机关谱图》在你心里的分量其实有限,并非谁都不能给。所以,原本也无所谓什么底线不底限。更没有所谓对人对事。不是可不可以,只有愿不愿意。”
洛承锦有此一言,原是想要逼得玖儿不得不直视问题的关键所在。
但想不到玖儿略一思忖,便也笑了。
“若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我也确实是……不愿意。”
她在洛承锦的身旁踱步绕圈,既像心无城府,又似思虑万千。
“说开了也无非就是那几样。你是炎国皇室,做事必有章程,未来必有规划,若是当了太子,那就更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人生,不是指点江山,就是争霸诸国。我是个江湖人,自在闲散惯了的,天生受不得任何拘束,我又何必趟你这浑水。再说,我也不耐烦对谁晨昏定省,三跪九叩。本来我们就天差地远,强拧在一块看起来也是乱七八糟不像样。就算你炎国对这婚事并不反对,想来也是因为我的身份对我别有所图。我不愿意做被人摆布的棋子,也觉得身在局中很没有意思。你这样直白的问我,我若答应下来,那才真是荒谬。你不如娶个官宦世家的姑娘为好,再不然,也学萧蘅一样聘个别国公主为妃,同样能给你带来利益,身份上看着也更合宜些,他日就算要当一国王后,也能胜任得了。人贵自知,我自问是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本事的,我们强凑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本以为,你是个性情中人,乖戾到向来不把世俗约束放在眼中,是最最放浪不羁的性格。看来是估量错了,没有什么不拘小节的人会说出’门当户对,身份合宜’这样的话来。”
玖儿却不把这激将当做一回事,她笑笑,“随便你怎么想。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性情乖戾的人,也从没说过我不拘小节,不过都是你凭空想象而来的。我是什么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品评。”
玖儿算是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胡扯一通的,当什么见了鬼的太子妃,根本不在她人生的考量范围之内。若说和洛承锦逢场作戏游戏人生,她倒是不介意的。甚至为了这似有若无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感情付出些许代价,她也是愿意的。哪怕他想要的是机关图谱,她都不会那么介意。
但若说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大事,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无法放弃鬼府,也不喜欢涉足宫廷生活。
太子妃的下一步就是皇后了,太子的未来也只会是称王称帝。
从一个国家的皇帝,卷入诸国争斗的漩涡,迷恋权势,征伐天下,没有尽头。
她不怕没有尽头的人生,也不怕没有挑战的生活。她其实无所畏惧,但她只是……不想。
归根结底,无非三个字,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你今天为何又来?”
玖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辞,然后才想出来一个看似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说:“因为……无论我今天的答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欠你人情这件事,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我这个人,欠了债不抵赖。你想要的那些,即便不做你的太子妃,做个普通朋友我自问还是可以胜任的。什么守城机关,攻城利器,但凡我能造的出来,我不介意拿来还你的情。至于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你就当是,前情往事,过眼既忘的好。等还了你的情,我们仍旧桥归桥路归路,江湖不见。”
“江湖不见?”洛承锦看着玖儿,“前情往事,过眼既忘?你觉得这样更好?”
玖儿没心没肺的点头,“各取所需,哪里不好?”
洛承锦淡笑无语,继而把她抓住了抱起来就走。
依然是熟悉的穿堂过廊,进了熟悉的院落。
从屋里的陈设到床铺的铺盖都还是原先熟悉的那些,可怜玖公子好歹也是个名满天下的鬼府少主,一言不合被剥了衣服又亲又抱翻来覆去的折腾,说出去也是十分丢人——当然这种事情她终究也是不可能会说出去的。
但比较让她开心的是,洛承锦也没有多威风。
虽然先前是威风得意了那么一阵,但过后他心口那刀伤又出问题了,白布上渗着血,弄得满床都是,活像是命案现场,在此背景之下昭阳王自然也威风不起来了。
玖儿散着长发围着个被,坐起身来替他处理伤口涂药缠布条,一边活动了几下自己酸疼的后腰一边说着风凉话:“受这么重的伤,还逞能,你这也算是豁出命去……”
“闭嘴!”
洛承锦难得的对她恶言相向。心里却盘算着的,无论如何不打算在放玖儿回去。除非她松口留在自己身边。
但玖儿似乎也早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便说:“我是个江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四海为家,没个定数。你就是把我圈在这里一时,终究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待在哪里也总归是要走的。”
沉默半晌,洛承锦终于开口:“玖儿,我可以不要机关图谱,如果永远都不提及那些,你是否能愿意相信我的心意?”
“无关心意真假。”玖儿说,“诚如你所言,机关图谱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是个随性自在惯了的人。你若真想要那些,就造出来给你,反正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
话到此处,玖儿语塞,人生里少有的几次被人如此怼着说话,若换成是别人,她早火了。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横竖给谁谁就受益,他不要,自有人绞尽脑汁争着抢着想要……
但这人是洛承锦,不知怎么,竟就像当年对子蘅一样,越和他待在一块,她便越觉得自己对他很是没有脾气。无论如何,竟都不生气。
这是一个危险讯号,当初大师兄给她提醒的时候,她不以为然。
其实,若洛承锦不是要当太子,继续和他牵扯不清也没什么关碍,反正她是游戏人间惯了的,和顺眼的人在一起风花雪月,本来就挺好。
洛承锦俊逸儒雅,赏心悦目,她舍不得走。
但他若要当太子……而且竟然还问自己要不要做他的太子妃,那这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危险程度也就另当别论了。
她不想再轻易放火,也不敢再随便玩火。
这个后果,可大可小,容易引火烧身。
玖儿心里于是打定主意,早走早好,溜之大吉才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