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临水听书
当今天下诸国，炎国与辰国国富兵强，东凛贸易发达、通商便利，东漠西漠地处北方，民风彪悍骁勇，而中州国则在各方面都比较平庸，相对而言，国力显得稍弱。
但也许正因为他地处在神州中部，受四方诸国的影响，所以文化特别繁荣，三教九流、各种学说都能兼容并包，一概不排斥。民风也十分开放，各个流派在中州开设学馆学堂，授课演说，无论男孩女孩，也都能进去听讲。年轻轻的男男女女走在大街上，看对了眼，不需要三书六礼便可自行成婚，婚后不高兴在一起了，也可以自行合离，完全没有任何约束，自由得很。
曾经，玖儿有挺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中州地界，不为别的，就是爱着这里的生活气息。
感觉这里的人，自由自在，活得随性。
她也是个活得随性的人，所以就喜欢看这种随性生活的态度。
随性生活自有随性生活的好，当然，也有不好。
中州国的百姓，生活的随意尽兴，不单爱听各家学馆里先生们的游学演说，同样，他们也特别喜欢在茶馆书馆里听书听话本故事，天下的杂说话本传奇，七七八八都是从这边传遍天下的。
好的坏的，真的假的，荤的素的，不拘内容，不讲格调，管他什么爱情传说、游侠志怪、神仙妖魔，坊间艳史，心口雌黄胡编乱造，只求能把故事编得吸引人坐下来听，赚得到客人的茶水钱，也就足够了。
至于其中究竟多少杜撰多少真实，有无其人其事，那是一概不管的。
这大约，便是这一行当的默认规则，以往，玖公子也偶尔听上一听，消磨时光，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路，但今天么……
“书归前文，上一回我们说完了郑国宫城上的引天火自焚，妖妃嬴予手段那是通天遁地，引来天火直焚了三天三夜，把郑国王宫烧成了一片火海，最终化为灰烬，她自己却从火海之中脱身，辗转到了炎国。又说这炎国国富繁荣，原本是个好地方，妖妃嬴予本想在炎国小住，谁知，却因天生貌美，在绮京城的街头随便站一站，竟被一位好色的王爷看上，强行掳回王府……所以，这一回，说一说——炎国绮京城妖妃施法，降天雷震塌道观的故事！”
说书人在台上惊堂木敲得啪啪响，茶馆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玖儿跟着师兄端木楠本是进来喝个茶听个曲，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谁知一进门，随便刚听了一段前言，玖公子已经内心无语了。
这……究竟是谁编的？！！
一会儿是引天火，一会儿又是降天雷的，竟还说得煞有其事。最最不可理喻的事，这种一听就属于胡诌八扯的段子，下头竟然座无虚席，听得人还特别多！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隋梁城的人，平日里究竟是有多闲多无聊。
端木楠才听了开头一段印子，就觉得有趣好笑，想要花钱买个乐子。
他开口叫住一个跑堂添茶的小伙子，问他：“这讲的是个什么故事？新本子？”
跑堂小伙子热情洋溢，笑脸相迎：“可不正是新本子，最近茶馆里刚上新的好段子，究竟也不知是谁写的，但在东边几个城郡可火了，听的人也多，我们这边城地方到底偏僻些，好本子传过来的也慢，最近掌柜的也才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先生过来，专讲这个段子。叫《妖妃传》，说的是个江湖侠女，身怀通天法术的传奇故事。”
跑堂小伙计越说越来劲，凑在一边比划着，“这侠女特别厉害，能引天雷，还会土遁，撒豆成兵，一张符咒画出去，郑国王宫就是四面火起，可有意思了！”
引天雷勾地火，撒豆成兵还会画符咒……这是人么？！
玖儿听了，半晌嗤笑，“这要是再炼颗老君丹什么的生吞下去，是不是就足踏祥云步步生莲成仙了。”
“能成什么仙，八成是哪里的道士写出来的怪力乱神，拿收妖捉鬼的旧段子翻新改写的罢。也不过就跟那苏妲己狐狸精什么的一个样，成不了大气候，还想飞升？至多是只妖孽。”端木楠嘲讽起来，那是无差别攻击，“现在这些话本都不需要动脑子编，怎么鬼扯怎么来，反正喝茶听书的不介意，就喜欢这撒豆成兵天雷地火在插根招魂幡什么的。”
“不是不是，那哪儿能一样呢，这位爷，您仔细再听听，也不全是怪力乱神，其实是那个……传奇故事，对，侠女传奇。而且那苏妲己是坏妖，祸害老板姓的，这妖妃嬴予就不一样了，她原本就是人嘛，亦正亦邪，虽说也害得郑国亡了国，可那郑王，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时候酒色财气，到老了，色不动了，还勉强霸占美女，妖妃是路经郑国，看不下去了那才救了美女，放她与心爱之人远走异乡。自己则化名嬴予进入郑国王宫。也算是义举，刚刚讲完这段的时候，台下全都叫好呢！我们这刚开始讲这新段子没几天，您看看茶馆里这人山人海的，都是在听这个。您几位要不要进来坐坐，趁着现在还剩几个好位置，再晚些时候，只怕站位都没了呢。”
“也好，那就听听。既然这么多人听，想必有趣。”端木楠说得一脸嫌弃，却是最有兴致想要花钱听书的那一个。于是抬手就扔银子打赏，叫小二给他们前头引路，要个这茶馆里最方便听书的雅座好位。
跑堂小伙子一见是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的把端木楠和玖儿一行人引到了茶馆的二楼雅座。
雅座包间是个半开放式的，用花格屏风隔断，摆着雅致的竹子和兰花，里头一张挺有格调的四方桌，几叠素点心，一壶好茶。方桌右边是雕花扶栏，栏杆下头，正对着说书人的位置。近水楼台，不管下边如何人声鼎沸，这里都能听得见说书人讲新段子，不怕吵。
果然是个顶好的位置。
这间听书的茶馆，叫临水阁。
在隋梁城，也算得上是个最热闹的地方了。
玖儿当日，出了炎国地界，便直奔隋梁城。
这是一座夹在炎国与中州两国正当中的一个边城。虽说是边城，偏僻些，但地方却不小，人口也不少，地理位置上而言，它临江，土壤肥沃，水运便利，无论通商还是农耕都很适宜，故而富庶。
这地方，因为国界线划的不够明白，所以在炎国与中州两国之间还存在着点领土城池的纠纷。
先时两国敌对，这地方被炎国武力驻兵，统治过十来年。
而后两国不知达成什么协议，又立了文书交好，这小边城就又被炎国一时大方的随手划给了中州，并且还开了榷市，互相通商。
可见，两国之争，也跟小孩子玩过家家打架一样，今儿生气了，明儿又和好了，每个定数，更没个长性。
玖公子一进隋梁城里就遇上了自家师兄。
说遇上也不够准确，其实端木楠是专派了人等在那里的，接风洗尘般的，一进了隋梁城就立刻住进端木楠早命人收拾停当的紫金山庄。玖儿更是山珍海味特色美食吃了个遍，且都不用出门，就单在端木楠买下的庄子里，坐等美酒佳肴送上门。
玖儿这人，专心做事的时候就只做事，可以三月不识肉味，不吃不喝都无所谓。可一旦不做事的时候，那就是彻头彻尾颓废慵懒，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全都在吃吃睡睡，直到下一次开工，则再继续废寝忘食。这是一个糟糕的循环，但玖儿自己倒很喜欢这随性生活的方式，觉得这才叫作——张弛有度。
于是这懒懒洋洋的就在庄子里待了十一二天，玖公子真正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饿了吃倦了睡，晒着太阳养着神，偶尔闲了还会叫一班外头说书唱戏演杂耍的进来给她解闷提神，日子过得比皇帝老爷还要逍遥快活。
倒是冉明珠薛白螺待不住了，嫌烦了，五脊六兽，这次才强拉着她家少主出门闲逛逛。
玖公子无可无不可，便跟着他们去了。
可巧还没迈出门槛，就遇上了谈生意归来的大坊主端木楠，也想同去。于是才有了这一行人到临水阁听书的事。
“果然还是出来有意思，不出来，都不知道我们少主已经修炼成精了。”冉明珠一边听书一边剥糖炒栗子给她主子吃。
薛白螺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也对听书没耐性，好容易出了庄子，自然只想四处溜达，便跟她家主子打了声招呼，一转眼就施轻功没了影子。
玖儿乐不可支的听了半晌书，终于了解到自己是如何撒豆成兵的了，心中豁然开朗，很想把眼前桌面上摆着的那一碟卤味花生扔到楼下说书人的桌案上，看一看究竟那些花生豆蹦到地上瞬间究竟是不是真能变出天兵天将来……
“走了，不听了。”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撒豆成兵的狂想，起身，颇潇洒的摇着扇子穿过花格屏风，下楼自己找乐去了，也不管身后的端木楠。
她身材修长，从年少时起就每天都扮着男装，不刻意收敛脾性的时候，也的确像个年轻的豪门公子。出手阔绰，谈笑风生，举手投足，神采飞扬的，且引了不少姑娘的注目。
街上热闹喧哗，玖公子走走停停，才过了街巷的转角处，迎面就“嗖”的一声飞来一只冷啸的短箭。
这箭矢目标正对着玖儿，箭头锋锐但出手的速度又不算太快，玖儿看着，没接也没躲，淡定的看着。
她身旁的冉明珠则抬手，直接把箭身捏碎成了几段，箭头上留在手上，上头绑着一纸短笺，时间地点，长春花楼一叙，落款处是神机山庄。
玖儿一看，顿时乐了。
这神机山庄做事真别致，就是和旁人不一样，谈个生意都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至于谨慎成这样？
不想邀请，倒像暗算。
于是一手把信笺揉成小团，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脚下调转了个方向，直奔着不远处的长春花楼走去了。
长春花楼是本地最著名的风月场，倚着江边建的一座八角楼，江边还有三艘花坊游船，也算是本城里极大的买卖了。
今日时间尚早，这里的宾客却已经很多。
玖公子一走进去，便就觉得极喜欢这个地方，建筑格局极合理，看着就很舒心。大约是职业病的缘故，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习惯性的第一眼就去看一座宅子的风水，然后再去看这宅子选择的建筑方式和这地理风水究竟合不合怕。
死人住阴宅，活人住阳宅。无论哪一种，都与风水地貌息息相关。
好的宅子，与风水地貌相呼应，人待在里头，自然也舒服安泰，长寿百年。
不好的宅子，与风水地理相违背，又凶又煞，看着就别扭不顺眼，人住在里头，自然多灾多病，命运多舛。
玖公子做的是给人建房造墓修地宫设密道的买卖，无论走到哪，都习惯了看风水看房舍接着在看建筑用的木材。
不禁对迎上来来招呼他的那位自称“凤姨”的女性说道，“你这地方，风水真好，偏又建了八角楼，四面窗格都能打开，四面剔透，临水通风，正好应着个’风生水起’，做生意，想不赚钱都难……是请了高人给造的吧。”
“这位公子有眼力，我家这玲珑八角楼，可不是一般八角楼，当初建楼之前，是重金请了神工坊的人来给看过风水位的。从风水这楼的建造，都是神工坊派了能工巧匠给弄好了的。可是狠狠花了一大笔银子，你说钱花到位了，楼阁房子能造得不好么！”
凤姨说完，呵呵呵的直笑，“不过花得也值，我们家自从开门做生意，真就是个财源广进，日进斗金。果然应了那个风生水起呢。”
凤姨一边说一边把玖儿领进了她说的三楼雅间。
一推门，扑面而来的，是江面的风。
清凉潮湿之中，又卷着雅间里恬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舒服惬意。
坐在茉莉花旁边的，是神机山庄的少庄主，齐阑。
玖公子对这人也熟悉得很，不是生人，否则，若非旧主顾，她也不会这么亲自过来一趟专为了谈个生意。
只是一见面，倒不提买卖，坐到茶桌跟前，随便捡了个苹果啃两口，说道：“你也真不愧是神机山庄的人，天底下究竟没什么事儿是能瞒得过你眼睛的。竟然连我的行踪也给找出来了……说句实话，这一二年里，别说旁人，就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都觉得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踪迹了！”
齐阑是个平素里挺沉默寡言的人，但长得不错，清隽型的。
他低头慢慢泡着茶，对玖儿说，“不把你找出来，我新山庄的暗道谁来做。”
“萧乾坤不是在鬼府么。”玖公子但凡这种事儿，首先祭出都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找了。”齐阑说，“萧乾坤的答复是没空，他手里的单子排到两年后了。说我要做，两年之后再来。”
玖儿叹气，“找我我也没空啊。不是推脱，是真没时间。我自己的事儿都没了结呢，今儿个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要不然给你再换个人？也不非得萧乾坤，绫波和小文也不错，近年来手艺比从前精进了不少。”
“别了吧。还是你亲自的好，咱们两家这都算是三辈人的交情了，换了别人来，我就算点头，我家老爷子那边也不能答应啊。究竟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设计，他这次还想在暗室里造一座麒麟壁，这个除你之外连萧乾坤也不敢说能做到最好吧。何况我新庄子设在紫薇山上，那地方险得很，风水脉络也得你来再看一看，若换了旁人，万一出岔子，还不是你们鬼府要派人收拾善后。那样一来，倒麻烦了。”
玖公子一听对方说要造麒麟壁，光想想都觉得脑仁疼。近来碰上的人，怎么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喜欢给她出难题找麻烦……
直觉的这单生意就是个不想接，然而老主顾，又好像没法轻言拒绝。
究竟，人家都已经少庄主亲自来见，而且，也把她从茫茫人海之中给挖了出来！
“紫薇山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没听说过？”玖儿觉得这地方耳生得很，“风水好不好啊你就乱买庄子。在什么地界？”
齐阑说，“桐县边上的一座山。离隋梁城这边不远，赶路的话，三天也就到了。”
“桐县？中州国哪有什么桐县。”玖公子前天才刚把端木楠找人新绘的中州国界图给看了一遍。
“不是中州。”齐阑说，“是炎国，炎国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