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岂不闻洛阳纸贵
来时是溯洄逆行，时日绵长。回去的时候，却是顺风顺水，顺流而下，比先前略快了一些。
下了官船进入驿馆，早有昭阳王府派来的人等在里头，照例是依照洛承锦和玖儿的喜好，不用马车，只牵了二人的坐骑、两匹品种稀罕的绝世名驹寒霜凛。
二人一骑上马，便甩开随行的众人，自己骑着马，穿街过市，看着绮京城里的一片繁华盛景，甚至还在酒楼雅间里大吃了一顿，之后才又骑上马背朝着王府的方向前行。
洛承锦的目光在市集的店铺里打眼一扫，琳琅满目当中，恍惚就看到了一件特别眼熟的好东西——鸳鸯妆盒。
雕刻成鸳鸯形状的妆奁盒子，在此之前，洛承锦只见到过那一套精妙绝伦的作品，出自玖儿之手。
如今却大大小小一整套的摆放在某些玩器店铺最显眼的位置，并且品种还很多样。
有描金的，有做了镶金嵌玉的，也有单纯的红漆木色的，还有身上描金漆喜字的。
洛承锦有些不解了，一时好奇，停马驻足，走到店铺跟前去细看。
这些店铺在门外也设置了摊档，把卖得最快最紧俏的新鲜好货都摆放在显眼的位置。摊档跟前卖货的小哥远远看着洛承锦过来，这长身玉立锦衣华服，不用多想便知道是个出得起大价钱的，自然不遗余力的推销好东西。
“这位客人，您看是给身后骑马的姑娘选礼物吗？”卖货小哥一手拿着玉璧的妆镜，一手握着镶金的如意簪，抬手又想去展示一下新到货的翡翠镯子，恨不得自己长出七八只手来。
洛承锦却对他推荐的兴趣缺缺，下巴轻扬，目光指向那套鸳鸯妆奁。
“别的不用。那个，我看看。”
一听见洛承锦这样说，卖货的小哥顿时眉开眼笑。
“哎呦，客人您真是识货，也是陪心上人专门出来看鸳鸯妆盒的是吧？！现如今这可是绮京城里最紧俏的好货。谁家的姑娘的都想要一套。甚至有不少住在外地的富户人家为了家中的闺女，特地赶了车马远道而来，专为了上绮京城选购一套鸳鸯妆奁。现如今，绮京城里各处的木工坊都在赶制鸳鸯妆盒，就这样，还供不应求。您看我店里摆的这几套，这都只是样品，早都给人订走了，您若要的话，得先付给定钱，过上两三个月，才能有现货呢。”
卖货的小哥一打开话匣子，真是精神抖擞喋喋不休。
“是么？”洛承锦仿佛不很相信，于是问他，“一套装盒，竟弄得这么热闹？”
“那是啊。绝对不带蒙骗您的。现如今，这鸳鸯妆盒是绮京城最最抢手卖得最好的东西。因为订购的人过多，大大小小的木工坊里都在日夜赶制，连木料市场上做妆奁盒子的木材一时间都短缺了。十来天的时间里，价格翻了十好几倍。原先听我们帐房先生讲过一个’洛阳纸贵’的典故，如今我们这里，妥妥的是叫一个’绮京木贵’啊！现在木料市场上，木头价格那么高，全都是这一套鸳鸯妆盒给闹的。”
小哥一边说，一边就把一只鸳鸯盒放到了洛承锦手里，“您看看。这套装盒，做得绝对心思奇巧。寻常的妆盒跟它一比，实在是太普通太无趣了，现在根本都没人买。所以，现在，但凡家中有女孩儿的，都得备一套鸳鸯妆盒做妆奁嫁妆，十全十美，成双成对，这又吉祥又好听，意思也好。就连已经嫁为人妇的夫人们，也都会来定制一套。我这今早一上午，已经接到几十套的定金了。您要现在交定钱，两三个月后就能拿到妆盒了，到时我们给您送到府上，您再付剩下的那部分就行了。要是定的晚了，可不是糊弄您，真的半年后都未必有货不说，而且价格肯定比现在还贵几倍不止。我们这间店，也是和城南那边的木工坊有点私交，所以才能敢接这么多订单。现在城里大多数多店铺，都是既没有货，也定不了的，工匠都人手不够了……”
洛承锦一边听着小哥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介绍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鸳鸯妆盒翻来覆去仔细看。
这妆盒乍一看，和玖儿做的那套，非常类似。
外盒同样是一对交颈鸳鸯的雕刻，打开里头，也做了多宝阁的设计，鸳鸯盒底部的托座，也是能打开的，从内部拉出一个光亮的铜镜。
仅仅从外形设计到内里格局来看，基本上，于玖儿做做的妆盒，别无二致。
但细节上，就差了是不只一点半点。
首先木料的选用上，就没有玖儿做的那套质地上乘，再有就是雕工雕刻上可以看出功底的不同，同样都是交颈鸳鸯，玖儿的雕刻细致入微，摆放在那里，远远一看活灵活现，宛如一对真的戏水小鸳鸯。
而这个粗制滥造的市卖品，有形无神，呆板非常。内里的多宝阁，细节处也禁不起推敲，榫卯镶嵌的工艺都做得颇为拙劣，连洛承锦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和玖儿做的那一套，简直天壤之别。
洛承锦于是问道：“这鸳鸯妆盒究竟是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就遍地都是了……从前，也没见这种样款式的妆奁盒子。”
“谁说不是呢。还真就是一夜之间。”小哥亦是个市井小民，离不开市井小民的小趣味，听见这位锦衣华服公子哥开口问询，便开始津津乐道的谈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八卦。
他说：“听说最先做这套妆盒的。是王府里昭阳王的宠妾。就是就是，前阵子坊间传得特别热闹的那事儿，听说过吧。就是王爷当街强抢民女回王府的那个事儿。那个被抢的姑娘，恰好是个木工，而且据说手艺还特别的好。进了王府之后，还是喜欢做木工活儿，她帮将军府小姐做的嫁妆盒，就是这套交颈鸳鸯，听说将军府夫人小姐们看见这套装盒，都喜欢得不得了。因为没有描金上漆，所以将军夫人特意去了趟神工坊，花大价钱请了最最好的匠人给上了漆描了金，哎呦！全做好后那个漂亮啊。神工坊里出入的本来都是有钱人，非富即贵，看了那套装盒都说要买。可是那套鸳鸯盒是人价将军府的东西，哪能卖啊！当时好多绮京城里的贵妇都特意跑去神工坊看那套装盒。那之后，就有工匠特意把那妆盒画了个大致模样，依样画葫芦的试着做了一个差不多样式的出来。这下，先前眼馋又买不着货的那些人，蜂拥而至的要订要抢，这套装盒，一下就火得街知巷闻，绮京城里各个木工铺子都争相模仿，起初还看看谁家仿制得像一些，后来，买的人实在太多了，连做得根本不像样的也全都卖完了。原料木料也都不够用了，木价跟着翻了好几番，妆奁盒子价格也高了十几倍。这东西越贵越稀少吧，想要的人还就越多。所以，这些天里，绮京城里最热闹的就是这套装盒了……”
卖货的小哥正说得兴起，就又来了两拨夫人看妆盒订货，小哥乐颠颠的前去应承，转眼就收了两笔定金，开开心心的喊出帐房先生来拿纸笔做账单记录。
玖儿站在街边根本就未曾下马，远远的召唤洛承锦，“走啊。不是刚刚还说赶着时间么？”
洛承锦于是把手里的仿制品鸳鸯盒放到一边，转身朝玖儿走过去。
上了马，他问道：“这个结果，你可是早有预期？”
“做着玩的小玩意儿而已……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得到？”
洛承锦侧头看玖儿：“一套装盒都能闹这么大动静，你也真是出人意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说，妆奁盒都是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形状，所以我才从善如流，做了个不一样的。如此说来，这最初的想法，还是你给的呢。谁想道呢，大概绮京城的女人们也大抵都和你说的一样，看腻了四四方方的妆奁盒子，想对镜贴花黄的时候，想要换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吧。人之常情。”
玖儿说完，一夹马腹，飞快的纵马跑了出去。一眨眼已经跑到街口。
洛承锦便也策马而追，“你小心点，这里人多，忘了先前杏花巷里你差点被骑快马的肖显弄伤……”
玖儿放慢了马速，手里拎着马鞭笑着回头，“他那个骑马技术差成那样，能跟我比吗？！”
肖显的马术差？
洛承锦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评价肖家这位二少爷。
“肖显他是自幼练习骑射，常年马上征战的少年将军。骑术好得很。”
“真要有你说的那么好，他就不该撞到我。”
“所以才说让你也骑慢点，他撞到你不是因为他马术差，而是因为街市上太乱。更何况……”洛承锦牵住了马缰绳，两匹良驹放慢速度缓缓并行，贴到玖儿身旁，对她说，“要不是被他撞上，我又怎么能逮得到你？”
这次真是……连个“抢”字都不用，直觉说“逮”。
“你当我是你狩猎的狐狸、还是兔子呢？”玖姑娘对昭阳王这个遣词用字不满意，抬鞭子抽他对方的马屁股上，那马以为是主人催促快跑，便使出它日行千里的绝技，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你……”
昭阳王见她出手，拦阻不急，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其他说了什么，玖姑娘完全没听见，全部消失在疾驰而去的风里，眨眼不见踪迹。
看着很快在街巷尽头消失的一人一骑，玖儿唇边含着笑意，继续散散漫漫的朝前走。
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自己现在就这么忽然一声不吭的逃了……
不回昭阳王府。
洛承锦找不到自己，他又能如何呢？
究竟是心急如焚，亦或是气急败坏？
就算是勃然大怒之下，把绮京城翻过来也依然找不到自己呢？
忽然之间，玖姑娘很想知道。
如果她的时间足够，她也很想这么玩一回。
可惜，不够。
她没时间了。
所以，她驾驭着名驹寒霜凛，直朝着昭阳王府的方向，毫不犹豫的往回走。
心里想着的是三个字：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