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温烈侯府长公主

  洛承锦说了要带玖儿出门散心,那就是言出必行的。
  剑宗的安排尚未成行,就先赴了一场温烈侯府的家宴。这位侯爷,早年也是武将出身,一身的好本事,跻身侯爵之位,炎国君主对他的忠烈赞许不已,甚至还把自己的亲妹许配给他,赐了一座华丽非常的府宅成亲用。既是侯府,也是公主府。
  故此,温烈候所谓的家宴,实际上的主办之人,正是洛承锦的姑母,宁慈长公主。
  长公主府上的家宴,设在偏西南的临竹苑。
  玖儿跟着洛承锦一同前来,依然不坐矫,不乘车,二人骑着良驹寒霜凛,一人一匹,带着随侍,穿街过巷。
  玖儿出门赴宴,自然不能再穿她向来喜欢的简单布衣,而是正正经经的穿戴齐整。
  只是仍旧对那些贵族女性的繁复头饰敬谢不敏。
  她是个浪迹天下的工匠,习惯了简单随性,就算不得不打扮,也是清淡的妆容外加两根玉钗固定发髻而已,扑个粉都觉得麻烦。
  只是这白袍素衣、云鬓玉簪,看在洛承锦的眼中,倒比那金钗粉饰,红香扑面的盛装打扮要清新雅致,举手投足都让他眼前一亮又一亮,漂亮得忍不住反复欣赏,打量了半晌,点头说好看。
  只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总恍惚觉得玖儿的眼尾那里,应该添上一颗胭脂色的泪痣。
  那样,似乎才更符合她那妖娆的眉眼神态,也才……更像她自己。
  只是这话,洛承锦心里想着,嘴上没说。
  玖儿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只欣然的游逛着这府宅里别出心裁的美丽竹苑。
  竹枝修长,竹叶之上滴着清露,种植在蜿蜒的曲径中,夹道两侧随处可见,看来颇有情致。
  宴请的理由比较简单,长公主的三儿子到了适婚年龄,公主请了不少闺阁千金过来园中游玩赏春,又请了些皇室长辈中的女眷过来看人,她家的三公子自然也是在场的。长公主知道自己儿子见了女孩子不是很爱说话的性格,为了避免他干坐着的尴尬,又单请了几位和他交好兄长以及世家子弟。
  于是,这场面就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热闹了。
  玖儿跟着洛承锦过来的时候,只见花厅里坐着贵妇,水阁回廊上倚着一圈儒带罗裙衣饰鲜妍的漂亮姑娘,而湖中船坊里,载着一群世家公子哥,真是一副晚春里的盛景。
  “我是应该走这边上水阁,还是应该走另一边,跟你去船坊呢?”
  玖儿看着眼前一左一右两条路,正想象征性的来做一个选择。然而两条路却都没选上,花厅里的长公主,看见洛承锦,直接过来,让他独自去赏船坊,却把玖姑娘拉进了厅中,不由分说,便做了如此此安排。
  玖儿随洛承锦动身来见长公主之前想得也挺细致,这出生便是公主之尊的皇族女性,必然不大瞧得上她这种出身平民工匠出身的姑娘混入王府,即便传闻里都说玖儿是洛承锦当街抢来的,那在这些人眼里,也是自己长得太狐狸精,勾引得王爷忍不住下手来抢吧!所以,听见任何不入耳的话,其实都还是有心里准备的。
  只是长公主的态度言辞居然俱是温和,随便寒暄家常,只问她是哪里人士,家住什么地方,家中尚有何有,平日爱吃什么东西,炎国的饮食是合口味还是不合,字字句句说得不露锋芒,从容和气,让人听了很顺耳,完全没有皇室公主的架子,却字字都隐含试探,言下之意,她的来历不明。
  “哪里人士倒不记得,自幼随师父四海为家习惯了。师父是个木工匠人,所以我跟着他也学了木工手艺,后来师父不知去了哪儿,我的手艺尚可,也就自己在工匠铺子里边学艺边做工,赚得不多不少,尚可养活自己。”玖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公主闲聊,对于对方充满探究的问题,答得并不含糊,却也不真切。
  字字真切,句句敷衍。
  她说:“至于家人么……至亲骨肉我是没有印象的,跟着一起学手艺的师兄倒有几个,只是各自忙着,又不在同一处,也不常见面。”
  长公主问了半晌,觉得这玖姑娘的回答,听着毫无破绽,细想却又总觉不甚妥当,只是似乎这样也打听不出个什么,索性作罢。
  玖儿只没有想到的是,长公主仪态万方问话也是措辞得体,花厅里的贵族女性当中,却有一位百里夫人说话十分的不客气,她家女儿即将出闺阁,近来赶制嫁妆时间紧迫,听说玖儿是个木匠出身,边问她有没有空帮女儿做套妆奁,只说上等的木料都是齐备的,就是工匠师傅病了,一时怕耽误了工期。
  玖儿心里笑了,若真是急着赶工,敢大把银子砸出去不计血本,去那天下第一的神工坊里,难道还怕没人能接她这一单大买卖?
  但是她嘴上却说:“夫人不嫌弃我手艺粗浅的话,倒是可以做的。反正我在王府中,天天也没什么事情,就喜欢跟木头作伴。”
  百里夫人笑道:“木工进了王府做宠妾,在我们炎国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进来听着坊间传闻,也觉得新鲜。倒是想起从前倒是东边有个刺绣特别好看的绣娘被中州国的国主看上,还封了妃,可惜命也不是那么太好,得宠了一年半载连个孩子都没生就又被冷落了。到底也不是出身名门的女孩儿,初看新鲜,相处久了缺点就都显露出来了。我可是好心提点你,献丑不如藏拙,人要待在合适的地方才好。比如今天长公主这家宴,你来其实就不怎么适合。”
  长公主待玖儿和善客气,但面百里夫人带着针锋的言辞,她也并不想拦阻。仿佛根本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却又没听懂。只垂着目光细细品茶,含笑听着他们对话,也有兴趣想知道玖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玖儿闻言,不以为忤,垂目低头,含笑喝茶,最后才应了一句:“多谢夫人好言提点。”
  然后,对如此话题便在不做回应。甚至脸上也看不出丝毫不悦的神色。
  随即话题一转,又问,“不知道夫人给令千金准备制妆奁的,是什么木料?木料的材质不同,纹理也就不同,雕刻的图案也就不能一样。连榫卯镶嵌的工艺都有区别,不如先说了看看,我也好参详着做一个好看点的花色图案出来……”
  百里夫人闻言一愣,她就是随口说着打趣的,哪里还想真用她来做。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工匠,又没什么名气,她做出来的东西,能用不能用都是另说!
  然而话是自己出口的,当着长公主的面,也不好意思改口,于是只好说了几种名贵木料的名称出来,只说这几种都备下了的。
  玖儿闻言,便比较她说的这几种贵重木料。
  细数了它们做妆奁盒子的不同之处,又对比了经过十几二十年后,木材是更细腻油润还是滞涩干枯。在场的几位贵妇甚至连着长公主原本对这些木头类的话题也不是很有兴趣,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形容得格外生动,一时之间就都联想起了自己的嫁妆盒子,倒有兴致继续听听一二。
  甚至公主还命贴身侍女去把自己的妆盒取来细细比较看过。
  玖儿接着盒子的底部托座告诉他们哪里是沉香木的油线,这油线的均匀细密决定了香味的绵长持久,数十年不退不散……一来二去,竟也聊了大半个时辰。
  另一边的船坊之上,多是皇亲贵胄、世家子弟。漂在水上,听着箫音琴曲,吹着凉爽湿风,自在惬意。
  “唉,你真不过去花厅里看看吗?长公主和那群婆婆姑姑们在一块,你家里那位新宠,怕是会有点吃不消……”
  说这话的,是文山公肖将军家的次子肖显,先前为了赶寒食节的热闹,就是他策马在小杏花巷子里撞翻了玖姑娘的马车,这才让洛承锦得以一见中意,当街抢人,成就了坊间里一段引人议论纷纷谈资笑料,也成就了昭阳王为数不多的一段风流韵事。
  这会儿坐在船坊之上,就有人跟他拿这事儿开着玩笑,不住追问。
  肖显是目睹了整个抢人上马全过程的唯一一个,在众人哄笑的追问之下,他把整个过程详尽无比的为在座世家公子们描述了一遍,讲完还特别的补充了一句说:“真的,当时那个场面和状况,实在看不清美丑,所以再见那个姑娘,就算看着她的脸,我恐怕都认不得!也不知我们昭阳王究竟是怎么看上的。”
  世家公子们闻言,就更是不解了,这其中有与洛承锦私交甚好的,不怕玩笑开过火,便直接开口问了,“不知这做木工的姑娘和别的姑娘比,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千万别说你是看上了她的一技之长啊哈哈哈哈。”
  “她这一技之长,我倒真是很看得上。”洛承锦抬眼望向船坊西侧,花厅里的那个方向,给得答案云山雾绕,让人听不出个头绪。
  还没等众人开口再问,洛承锦倒先一步站起身来,走到众人跟前,“喝茶听曲太没趣,不如还是换酒吧!”
  王孙公子们在船坊上豪饮的消息很快自侍女口中传来,长公主急匆匆赶过去,口中不住的念叨埋怨,“这些孩子,好好的喝那么多干什么。小辰不大会喝酒,也不知被他们灌成什么样,多带点人过去看看。快快!”
  长公主带着贵妇外加一众家丁侍女朝着船坊的方向疾步而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十分醒目热闹。
  玖姑娘不爱凑这闲热闹也不耐烦看热闹,又知道洛承锦酒量好——有上次那一夜豪饮为证,所以根本不想理会那边的事情。便就徘徊在花厅之外,一处一处看着这府上的亭台轩馆、格局构造。
  从屋脊处雕刻玲珑的飞檐,到石柱底端做工精湛的神兽霸下,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旁人或许琢磨不出看这些建筑物究竟有什么乐趣在里头,这其中的深奥玄妙,也只有和她一样的人,才能领悟。
  玖儿在距离河岸不近的花厅旁轩馆处悠然闲逛,船坊那边的洛承锦责倚着栏杆笑看长公主驾到。
  长公主带着人划着另外一艘船靠近这边,一上船就逐一数落着这些王孙贵族,公子少爷们。
  最后她看向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儿子,简直气笑了。
  “大白天的,你们闹成这样,水榭里那些做客小姑娘们都在看笑话呢你也不怕?!原本还指望着一会儿过去逐一见个面认识一下,这可好了,不用你相看人家,人家恐怕都看不上你了!”
  船已然泊在岸边,长公主边说边让人把他家宝贝儿子抬走,送回到他房间好生去睡吧,今天这家宴,也指望不上他了。
  于是打发着众人下船,长公主最后责又靠近到洛承锦身边,“这里头的人,数你酒量好,别是你撺掇着他们放纵喝开了的罢……”
  洛承锦闻言,坦然一笑,算是默认。
  “你啊……”
  “姑母把玖儿叫去,可说了什么好话?”
  “好话我是说了的。只是坏话,恐怕她也听了。”
  “哦?”洛承锦倒笑了,意料之中。
  长公主摇头,“小锦,你母亲有些担忧,所以叫我借着今天这机会,看看这姑娘。但我看着……怎么都觉得,她可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自然就该有普通的反应,普通的举止言行。
  可是,她没有。
  长公主于是又说:“小锦,她不是炎国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是哪里人,而且,我看着她那眉眼,生得有点妖气,看人的时候明明没笑,我却总觉得她是在笑,让我有摸不着底的感觉,心里头不踏实。依我看,你查查她的来历,弄清楚了搁在身边,才比较放心。”
  洛承锦却说,“姑母,她的来历我其实知道。不需要查。”
  “不查就说知道,你那份’知道’里,究竟多大的水分?”长公主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赌一把吧。”洛承锦却无所谓的说,“您知道的。我的直觉,一向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