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君醉饮到天明 下

  “是你吗?”
  洛承锦是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自负如斯,从不纠结,却对玖儿身份一事,按奈不住般的,一再确认。
  似乎听见对方亲口承认,那份执念,才得圆满。
  郑国宫墙之上,抬眼一望。
  一场烈火焚烧,不知道是不是也把他的理智烧成了一个灰飞烟灭。
  似乎不找到那个女人,他就找不回自己丢失一半的灵魂。
  偶尔有时候,他也怀疑,究竟是不是被那妖妃蛊惑,便从此魂魄不全。
  “是或不是……”
  玖儿笑了,拎起坛子倒了个满杯,豪放的邀他拼酒,“喝得过我,今晚就告诉你一句实话。”
  洛承锦对拼酒这件事,显然毫无异议,接过来仰头就喝。
  倒是不信,一个姑娘能海量到哪里去。
  玖儿说:“喝到天亮,清醒的那一个,就算赢。”
  于是二人皆不语,迎着风,对着月,赏着花,酒一杯杯的下肚。
  一坛子喝完不尽兴,洛承锦又下去把剩下的那一坛在抱上来,并且,他觉得两坛只怕也撑不到天亮,甚至还深更半夜的惊动下人让去酒窖里捧了别的私藏珍品,打定主意,就是一个不醉不罢休。
  玖姑娘自己邀他拼酒,也是打算了要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就算看到王府里各色窖藏珍品被一罐一坛的呈到眼前,她也没想临阵退却。大大方方随手接过不知名的一个天青色小方磁坛,连就被都不用了,直接对着坛子口豪饮起来。有点后悔的对洛承锦说,方才喝“大漠孤烟”,才该用这么豪迈爽朗的方式……
  只是这样的喝酒方式,畅快痛快,却也容易醉。
  洛承锦也直接拎着酒坛和碰一碰,宛如碰杯。
  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开始觉得人有点飘忽了。
  彼时天色蒙蒙,有点点晨曦微薄的光亮,熏熏然天旋地转。
  玖儿知道“大漠孤烟”这种酒辛辣烈性,从前也不是没喝过,虽是也没有这么放开量的抱着酒坛子豪饮。但喝得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自觉酒量也算不浅。
  只是没想到过几种杂乱的好酒大量喝下腹中,后劲的反应会忽然成倍的放大,暖烘烘的酒意瞬间蔓延了全身。
  热得感觉烧在脸上,醉眼迷蒙,双颊微红。望着天边变白变淡的月亮都渐渐有了重影。
  恍惚天色微明,也没听得清楚更鼓究竟敲了几回响。
  “天亮了,还喝吗?”洛承锦对这种混着喝酒的方式似乎比玖儿更适应了那么一点,貌似醉酒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
  但也只是没有那么迅速而强烈,并非真的不醉。
  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屋脊上,对着春花朗月喝了一夜酒,若说真的半分心念都没有动过,除非那是圣人。
  更何况,圣人也说,食色性也。
  “不喝了。”玖儿目光中氤氲着醉后的水汽,颊腮处是淡薄的红晕。别的姑娘,红腮处,尽是胭脂香,她比较特别,那一抹红里,透着的,尽是美酒滋味……
  她抬眼看向洛承锦,觉得对方似乎赢了。
  至少同坐在屋脊之上,自己身体有点打晃,对方却依然稳若泰山。
  “所以呢?”洛承锦问的,自然是先前的赌约,他的执念。
  玖儿一笑,“实话只有一句。我不是。你信,还是不信?”
  你信,就是真的。
  不信,就是假的。
  其实,任何答案都在各自心里,不在他人口中。
  对于玖姑娘的这句“实话”,洛承锦不予置评。
  甚至神情上来看,他也仿佛不是很在意。
  “即便不是,你也不想放我走,是吗?”玖儿把喝空了青瓷酒坛随手丢开,青瓷坛沿着屋脊的斜坡咕噜噜滚落下去,摔到下面,碎成片片。
  洛承锦闻言,纠正道:“不是不想,而是不会。”
  王权阶级,说出的话来,随便一句都透着压迫人的高高在上。这话说得力道十足,玖儿心悦诚服。
  “不愧是王爷,想要仗势欺人的时候,一字一句,都不含糊。”
  洛承锦收下玖儿的话,权当她是赞美。
  “不放就不放罢…”随着时间推移,醉意越发的控制不住。歪着脑袋枕上昭阳王的肩头。玖姑娘本性是个纵情恣意的人,与洛承锦的随性不遑多让,只是碍着对方身份危险意图不明,平日里还能醒着几分精神,言行举止都保留半分。
  如今恰巧是喝得有点多,皮相之下,豪气现了形,抬臂伸手,指腹勾勒着昭阳王英俊的脸型轮廓,反倒去调戏着对方,“其实你长得也是真好看,难怪说绮京的姑娘都爱慕你。若是易地而处,我在马背骑行,你站在巷口,或者,策马过去抢走你的,就是我了……”
  这话说得,既撩拨又逗趣。让洛承锦都不想再去拘泥于玖儿身上是否当真藏着嬴予妖妃的那一层幻象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想走?”
  洛承锦对这种后劲大的酒仿佛反应不强烈,喝这’大漠孤烟’看似就跟喝茶饮水一样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上头不上脸,面色上看不出来,其实也已经有了至少七分的醉意。被玖儿游戏般的手指在脸颊上勾画出细细的微痒来,那痒意,自皮肤传递而入,就成了个心痒难耐。
  微一侧头俯身,就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不是甜甜腻腻温温柔柔的那种触觉,而是冰冰凉凉里后劲极大的凛冽酒味。
  他从一开始就有所觉,这不是一个甜腻如糖的姑娘,而是一坛耐人寻味的烈酒,不喝到一滴不剩,绝对想象不出她的后劲究竟有多上头,多伤神。
  玖姑娘喝得醉意朦胧,根本不管洛承锦的一吻之中究竟是包含着试探还是倾情的忘我。她回应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仿佛与君醉饮的结果理应就该是——花前月下,应景一吻。
  洛承锦被熏熏然酒意控制的脑子里,竟然还琢磨着先前玖儿提出的要求,一吻之后,才散漫的开口,“反正你只是一个木工匠人,四处为家。待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那也不尽然。”玖儿晕乎乎的,看着他,眼底透出真真实实的醉意。她说,“至少,王府不像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而且,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
  到最后,玖儿说出口的几个字,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什么?”洛承锦自然是没听见的。
  动作微微一顿,却看见玖儿笑得颇有些纵情恣意,借着酒劲儿浑浑噩噩就歪着头把脑袋靠近他耳边,吹出沾着酒气的熏风,这一次,因为距离近,洛承锦果然就听得很清楚了。
  玖儿状似调戏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当街强抢民女,可惜我真没你想的……那么……良、家、妇、女……”
  一句话出口,调戏的意思那可是真金白金假不了的
  洛承锦闻言,笑不可抑。
  这笑容里也尽是不拘小节的随性,“你没有我想我的那么良家妇女,我也没太想抢回一个良家姑娘。所以,我们就当这是场平局,如何?”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平局,玖儿没想过,但眼下的情形,熏风欲醉,正经不来。
  洛承锦一边说一边就搂着玖儿腰,再吻。玖儿不躲不闪,半合半张的眼睛,迷离中带着几分浅浅的困倦。
  她有一个弱点,酒醉的时候,抵抗力不是太强大。心里很有点想要借酒放纵。
  挣扎了几秒钟,最后决定,就这样吧,她真的没有刻意约束自己行为的习惯。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合了她的脾性。
  何况洛承锦此刻身上散发着和她一样美好醇烈的酒香,让她忍不住想要一再亲近。
  玖儿半眯着眼睛靠在他怀里,醉得有点分不清方向。“我又不擅长下棋,什么这一局还是下一局,对我来说,都不存在。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情,就不管了……如何?”
  如何?
  不如何。
  洛承锦不说话,伸臂把玖儿搂在怀中,自屋檐之上一跃而下。
  宛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风过之处,门自然而然无声关闭,烛火熄灭,却照出了一个满园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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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天,晌午已过,玖姑娘从缱绻春梦中缓缓苏醒,侧头看着身旁空空的枕席,不知道洛承锦的去向。
  倒没有话本故事里所谓的伤春悲秋,空阶寂寞。有的只是一声哀叹,满室感慨。
  这一喝酒就收敛不住的脾性,真是误事……
  明明昨天想好的要把榫卯的图纸全部画好敲定,今天就可以动手去做,结果一场醉酒,一次纵情,再外加一场酣眠,所有计划就全都泡了汤!
  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室外的光线从撩开的床帐透进来,明晃晃得让她头疼。
  醉酒之后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一坐起来,仿佛很想吐。
  “姑娘,是帮您打水沐浴一下,还是先起来喝点热汤热茶,醒一醒酒?”
  这银铃般的声音,玖儿熟悉不过,不是王府里老嬷嬷们苍老年迈的嗓音,而是属于小姑娘的浅笑轻语。
  玖儿听见这个声音,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明珠,你来了……”
  “是,少主。”冉明珠走过去,扶起她家主子坐正,“我本来就是炎国士族之女,身家干净,底子清白,不怕查探。王府招侍女,只从士族女孩儿中选人。我来应选,很快便被选中了。”
  冉明珠想想,又说,“白螺也来了,可惜她有江湖背景,身份显眼,靠近不了王府,所以我们分开了。”
  玖儿头晕脑胀,身上也不舒服,囫囵听着自家侍女的低语,无可无不可。明明说过不要她们跟,却一个一个,非要凑近过来。也是惯的,都不听话。
  “白螺我也见到了。”玖儿说,“清明市集里,她跟剑宗之女、言素衣待在一处。”
  乌龙骨到手了,她的两个侍女也都到齐了,然而东西还没有做出来,她还是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动手的速度有点……慢了。
  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影响他速度的,竟然是一个才认识没有多久的男人。
  洛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