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素衣与薛白螺

  言素衣显然是那种飒爽里尤带着几分率真的姑娘,玖儿的“两天”,话一出口,她呆憨的愣了一愣。
  “那……那还当真是强抢的啊?!!我原本以为坊间传闻不可信,还想抽空去师兄府上问个究竟呢!”
  “倒不是传闻。”洛承锦也开口,大方承认,“真就是抢的。”
  言素衣看看她师兄,又再看看玖儿。这可真是坦荡得让人想要吐血的回答。
  既是强抢,怎么气氛又如此融洽,竟然还能肩并肩的牵着马逛着街?怎么看也没有个半点不情不愿的意思。
  两天么……他们看起来甚至比那认识两年的都还来得轻松自若。
  “你……还好吧?”她问玖儿。
  玖儿笑笑点头,“还好。”
  “那……我就知道了。师兄贵为王爷,手掌重权,既是武功绝顶又有儒将风度,你巴不得被抢才对吧!”
  言素衣看向玖儿的目光里,显然透着“不喜欢”三个字。没太瞧得上这个被他师兄当街抢来的女人。看不出究竟哪里值得一抢。
  玖儿看这言素衣也有点意思,所思所想都在脸上摆出来,口里说出来,半点藏不住的意思,忍不住偏对她说,“你倒是猜得挺准。这绮京城里的姑娘,十成人里,也得有个七成八成做梦想要被王爷抢吧。既然有缘被抢,那又何必非要表现得太不开心,你说对不对?”
  言素衣听见“有缘被抢”四个字,也是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说法啊……
  然而玖儿不管她的神色如何,只一边说着一边随着拥挤人群往前头凑凑去看热闹。
  既然言素衣与洛承锦师兄妹相称,那洛承锦的武功自然出身江湖名门,言家也的确是个武林大家,言瑞峰更是响当当大剑宗的宗师。由此推断,洛承锦的剑术,必定相当高明。
  此时玖儿看到,前来招亲擂台的两方江湖人马已经争执进入白热化,相互之间动起手来,这么大动静,也自然惊动了绮京城里的巡防。两骑兵将自街市首尾的南北两端各自赶来,严整肃穆,夹道的百姓见了自然速速回避,只是到了这市集街面上,拥堵非同一般,想要骑马进来,绝非易事。
  洛承锦此时看向言素衣,对她说,“你贪玩我没意见。只是若把事情闹得太大,我可不替你收拾残局。”
  “师兄,别啊。你不替我出面摆平,那我被带到官府怎么办?”
  “要想不被带走,你就趁现在,把那双方的争执一并解决了。”洛承锦说,“巡防兵将这边,我替你送走。”
  “可是……”言素衣其实看热闹还没有看够呢,根本不想收手。
  “不愿意也可以。”洛承锦便悠悠闲闲打断他,一副事不关己不想过问的态度。“那你就自己慢慢玩着,我失陪,你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别别别——”言素衣见师兄不是说着玩的,可不敢再闹,若是真的把自己玩进了官府衙门,那可真是让家中颜面扫地了。回头她父亲回来,几桩事情加在一起,还不罚死她。
  于是她对洛承锦开口保证,“我现在就去解决那两边的麻烦。但是,师兄,你也得答应我,跟我爹说说,退了我那门糟心的婚事。这随随便便也不问过我就结亲,那跟大街上随便比武招来一个男人有什么区别,不对,大街上招亲招来一个,起码我还能见个面呢,这糊涂亲事定的,我连对方一面都没有见过,合适么。我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表达我的不满而已!”
  洛承锦闻言,也点头,“行。你先把这件事解决,回头退亲的事情,我去帮你解决。这桩婚事,我也不看好。只是先前诸事繁忙,也没什么机会回去山庄一趟。过阵子,我亲自去见师父,你就别再闹了。”
  言素衣听她师兄如此说,大喜过望。
  她知道洛承锦在她父亲面前说话极有分量,从未被驳回过,故而知道,师兄出马,退婚之事再无不妥,顿时又变回喜气洋洋的笑脸。
  “好嘞,那我就去把眼前的麻烦处理掉。”
  说着,她费劲的挤过去,靠近两方缠斗的人马中心。可惜两边的人已经亮出兵器打了起来,言素衣武功也不是太高,一时之间近不得前。但是她也不甚介意,抬手朝着某个方向挥了挥臂,于是便自街市某处角落忽然跃出一人,白衣飒飒,凌空闪身至擂台上两方打斗的人马当中。
  这人武功显然极好,与擂台上两方人马各交手了几个回合,便轻轻松松夺了对方兵刃,站定之后,又将那兵器随手扔下擂台。不消片刻,打斗中的十几个人便因失了武器而被迫纷纷停手。
  洛承锦和玖儿同时注意去看这忽然出现的白衣人,首先,是个姑娘,其次,容貌绝美。
  她站在擂台正中,不言不语,冷若冰霜。显然只打算负责清场,并不负责出言调停、解决纠纷,所以,待言素衣一跳上擂台,她就立刻退后到一旁的角落里随意看着,不再出面,淡漠非常。
  然而她是个神仙姿容的美貌女子,想要不引人注目实在很难,她与言素衣站在一处,一身显眼大红衣袍的言素衣却宛如背景,显得乏善可陈了起来。
  于是街市之上,围观人群之中,几乎所有男性的目光,此刻就都放在了这位冰雪姿容的美女身上。
  玖儿也忍不住以手肘碰了碰洛承锦,揶揄着开口问他,“抢我抢得草率了吧?你看,这个才是值得当街被抢的……虽然,这个武功高强不太好抢。但是,胜在貌美。”
  洛承锦却看都不看那个冰雪美人,侧头再去欣赏一番自己抢回来的玖儿。他说,“我怎么看着,她却不及你分毫呢?”
  玖儿凉凉回应,“那我只能说,王爷恐怕患了眼疾,分不清楚美丑了罢。”
  “你是觉得自己长得丑了?”
  “那倒没有。”玖儿说,“只是也没美到惊天泣鬼,值得站在街上被抢的地步而已。”
  对此,洛承锦笑得沉敛,说得隐晦,“不是美得惊天泣鬼,却是神韵与众人天壤之别。欣赏的角度不同而已。”
  玖儿想不通他哪里来得这样自信,居然郑国宫墙之上的远远一望,就能如此笃定自己的身份,不但画得出八九分相似的画像,甚至街上匆匆一瞥,就能识破自己身份。
  这真是无可辩白,也无从解释,就算否认,只怕也无人相信。
  只能说,洛承锦眼光太毒,记忆甚好。
  玖儿对此,不欲多言,他看向言素衣,想知道她要如何解决眼下这乱局的。
  却见言素衣抬手叫出几个侍女,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拿红布垫着,每个托盘里陈列了五六只木盒子。
  盒子是黑沉香木打造,上面细密的油线清晰可见,被侍女端在托盘里,都隐隐可以闻到深沉的木质香味。每个盒子大小相差不多,皆有一只手掌那么大。
  言素衣也是武林世家出身的女孩,行动中透着飒爽,毫不扭捏拘泥。
  她在众人跟前拱手,行江湖之礼,然后才对众人说道:“诸位今天前来招亲擂台,自然都是捧了我言素衣的场,我在此多谢诸位。既然打赢擂台,我自不会食言。招亲一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悔。至于先前与我有婚约的人,毕竟我们素未谋面,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想要活出一个痛快无可厚非。我不愿意盲婚哑嫁,如果你对我有意,不如也来招亲,若能胜出,我再嫁也不迟,否则,那就没有办法了。至于胜出比武擂台的诸位,请各自带上一个只木盒散场罢。这木盒里,放的是招亲第二轮的文斗题目。盒子出自江湖机关名家手笔,独一无二的款式,每一只盒子的打开方式都不相同。诸位随便选一只就好,回去之后,如果打得开,拿到里面的试题,就请到我家山庄解答我的问题。谁先来,并且文斗过关,合了我的心意。便可立即定下亲事。前提是,要以自己的巧思打开机关盒,盒子不可损毁。损毁便是失败。”
  如此这般,言素衣说完这木盒子的用途,青睐于他的青年才俊自然都是走上前来纷纷去取那只盒子。
  就连先前与言素衣有婚约的那拨人里,领头的不知主家公子心思,犹豫着好半天,最后也取了一只盒子,虽然表情甚是不悦,究竟也没闹什么事,带着人纷纷离去。
  余下的青年们拿了机关盒子,有的自行散去,有的则就地研究其木盒的打开方式。
  说来也怪,机关盒子无非利用木头榫卯的特点在结构之上做做文章而已,很多机关盒子都做成孩童的玩具,让小童子们拼插着玩,所以,大多的男孩子小时候都玩过这些,自觉应该不会太难。即便是什么机关名家的手笔,想来万变不离其宗,总是有迹可循的。
  然而青年才俊们三三两两一群,各种研究推测后的方法都试过,却完全不得其门而入。
  看了片刻,就连洛承锦都觉得有趣。于是走到其中一位侍女跟前,抬手取了一只木盒,上手摆弄起来。
  他自诩从小也玩过不少机关盒子,也算颇有心得,这只看起来不大,应该能做得出的机关也不会有多么繁杂。他翻来覆去的看,却没看出任何破绽。
  只在盒子的底部,看到一个小小的方印,篆刻出来的标记。
  只有一个“鬼”字。
  “鬼……?”
  这个字代表什么呢?从前,隐约好像听谁说起过。
  “师兄。江湖鬼府,你可听说过?”言素衣不知何时,解决了麻烦,闲闲的凑到洛承锦跟前。
  “也许有过。”;洛承锦说,“倒不大记得了。”
  说到底,他是个王孙贵胄,领兵打仗的王爷。虽然身上武功是从武林名门那边学成的,但却真的不大与那些江湖门派有所接触。听人言传的也都有限。
  言素衣在这点上却与他不同,她是个江湖人,并且是一个热衷机关术的小姑娘,提起鬼府,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想关都关不住。
  “师兄你有所不知,鬼府是江湖之上,不算门派的门派,他们也不涉足江湖争端,只造机关暗器,技艺巧夺天工,厉害得很。我对他们造的机关暗器很感兴趣呢。只不过想要他们做的东西,只能提前很久去定,而且还经常订不到。这些盒子,也是托了熟人朋友帮忙才定到的呢。给我造机关盒子的,是一个江湖人称独臂鬼手萧乾坤的人,他做的盒子,我敢说天底下没几个人打得开呢。”
  “这么厉害?”洛承锦对这些江湖玩意儿虽然也觉新鲜,到底不像言素衣小女孩那般充满好奇惊喜。他放在手里端详一下,似乎当真严丝合缝摸不出个门道,便随手递给玖儿,“你试试?”
  玖儿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质量,并没有妄图尝试一下,便对他说道:“除了是块材质上佳的沉香木外,我可看不出什么门道。”
  “你不也是木工师傅么?”
  “就算都是木工,我至多也只做做妆奁箱笼,雕花倒是擅长,至于这种……机关之类的,如果不精通这路数,那就如同隔行隔山了。”
  洛承锦闻言,也不勉强,收回盒子扔回到侍女手中的托盘之内。
  他看看街市上的情况,显然各路招亲人马渐渐退散,言素衣带来的人已经在动手拆擂台,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更不需要巡防兵将来抓人,远远的看见洛承锦在这里,便领兵撤走了。
  洛承锦便对言素衣说,“你这边不要再生事,我们也先走了。过后我抽空过去山庄,至于其他,到时再谈。”想了想,他又问自己的师妹,“还有,那个人是谁?”
  洛承锦目光看向的,是先前擂台之上,忽然出手制止争端的美貌女子。
  这女子武功奇绝,不是江湖中常见的路数,并且看上去也不是个普通人,她师妹若与这人过从甚密,他自然留心一问。
  言素衣于是对洛承锦解释说,“她是薛白螺,师从鬼府,我先前说托了朋友帮忙定下机关盒子,就是让白螺姐姐帮忙的。”言素衣知道洛承锦担心对方身份,于是对他说,“师兄放心,白螺姐姐是父亲的故交之女,我们从小就认识,感情很好的,只是……也已经多年不见了,这次她游历到此,给我父亲送书信,我们才能叙叙旧情。”
  洛承锦闻言略一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也别太疯玩了。”
  言罢便不再去管言素衣。
  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那个名叫薛白螺的女子,不再多言。
  侧头去问玖儿,“还想买东西吗?”
  玖儿看看天色,说道,“不了。走得很饿,不如吃点什么。”
  “也好,你来绮京不久,很多这里的特色美食,想必都没尝过……”
  于是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另一边的薛白螺无声站在言素衣身后。
  “白螺姐姐,绮京城好玩的去处可多了,我们都去玩玩?”
  薛白螺显然也不是个对“玩”有兴致的人,无可无不可。
  片刻之后又开口问道,“刚刚那个人,是你师兄?”
  “是师兄,不过白螺姐姐你就没有见过他了。他是炎国皇子,身份贵重,和我其他三位师兄自然不一样,他在山庄里住着的时候,我爹怕有外人打扰,不是闭庄谢客就是装作出去云游什么的。”
  “想不到言世伯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收一个皇子为徒。”
  “师兄天赋好,剑术超群,比我其他三位师兄悟性都高,我父亲对他特别倚重,言听计从。我只希望,这次师兄能帮我解决了那个倒霉的婚约就好了。”
  薛白螺闻言,对她说,“也不用太担心,他既然答应你,一定就会帮你解决的。你不是也说了,世伯对他,言听计从。”
  “嗯,说得也是。烦心的事都不想,我们专心玩乐就好。”
  言素衣想要专心玩乐,冷若冰霜的薛白螺却对八卦起了兴致。
  她忽然问言素衣,“你师兄身旁的那个人,就是绮京城里传遍了的,他当街抢来的那个姑娘?”
  言素衣点头,“谁说不是呢!我师兄这心思,也真是让人摸不透。听说是个大街上随便看见的,还是个木器铺子里的工匠,你说神奇不神奇。看上个什么不好!”
  “大约……”薛白螺冲着那二人远走的方向,若有所思,“确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一时之间,看不出来罢。”
  “一个木工,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依我看,放在王府里,粗使丫头干的活,都还更精致一些呢。”
  “素衣,我们鬼府,也是木工呢。”薛白螺淡淡说了一句。
  “额……”言素衣结舌,“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鬼府怎么是普通的木工匠人能比的!”
  “知道。”薛白螺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那,姐姐究竟要不要和我结伴同游?”
  薛白螺手握长剑,淡然颔首。霜凛白雪的脸庞上,隐约也能看见一抹温和神色。
  “我刚好也想在绮京城多待些时日,一同游玩……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