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热闹的森林与幽闭的心
陈立挑开面前的巨型蜘蛛网，小心护持着一群孩子前进，蹦蹦跳跳跨过扭曲树根的孩子兴致盎然，一边摸索着巨树粗糙干燥的表皮，一边催促着陈立继续讲故事。
“接着呢？接着呢？那只叫悟空的猴子后来打上天庭了没？玉皇大帝是和火焰圣子一样的存在吗？这猴子为什么要打天庭啊，火焰圣子明明是好人！”
“哼，玉皇大帝明明说好让猴子当大官的，结果却让他去养马，开宴会都不叫上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叔叔，叔叔，天庭的马魔化了怎么办？也像我们一样杀掉吃肉吗？能不能救救马啊，小黄当初很可爱的，魔化后却胡乱咬人，能不能不让小黄魔化啊？”
这些孩子年龄大致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更小的还由家人领着，更大的已经要自立更生了，这一批正是接受护卫队训练的童子军，闲暇时间正好交由陈立教授异世界语言文字。
相比于村落护卫队那凶神恶煞的面孔，对于孩子有些溺爱的陈立就亲近多了，更何况他还会在课程中间讲些有趣的故事，哪能不讨孩子的喜欢。
陈立左移几步，扶起了一个不小心被绊倒，咬牙用脏兮兮的小手，胡乱在伤口处抹了几把就继续前进的孩子，从腰间取出白色药膏，在那破皮的膝盖处抹上。
“好了好了，休息时间过了，我们要继续学语言了，跟着我念‘dong’，这个字是知道了解的意思……”
“不要啊……”
“再讲会吧……”
“一点点也好……”
陈立无视了这群孩子的撒娇，很认真的翻开书籍指着一个象形符号，将文字和语言对上，这些知识，很重要。
那本关于气的功法，已经由护卫队试验成功，虽然修行起来速度不快，对于身体的加强也远不如魔兽化，但这功法没有任何副作用，甚至可以部分改善魔化过程中，心智逐渐丧失的重大缺陷。
更关键的是，任何人都可以修行，不需要特殊的天赋，不需要魂晶之类的特产，仅仅追求自身神秘就能获得力量，这功法从根本上缓和了能力者和非能力者之间的矛盾。
所以，能听懂话语，能读懂文字，了解含义，非常重要。
这只是一本烂大街的泛用型功法，所谓泛用型，就是很普通的，修行速度很慢的，对于力量掌握很差的基础功法，那巨人环绕自身的气释放模式，就完全没有记录。
未来，有机会的话，陈立肯定会再次开启传送，用魂晶去换取更高层次，更实用的功法。
那时候，看不懂文字，需要他人讲解，领悟不到关键的人，恐怕会渐渐跟不上脚步，被天资更好的后辈所替代。
孩子是接受能力最强的，陈立很努力的教学，希望能替他们增加哪怕一点生存的机会，希望能抚平哪怕一点心灵的创伤。
陈立一边讲解，一边用眼神余光扫过一名格外怕生的小女孩。这孩子叫小花，没有正式的名字，村子里大多数孩子都是如此，她就是当初陈立用精神力观测到的村长孙女。
她仍是如此怯弱，明明很喜欢听故事，却总是躲在所有孩子最外围，明明非常聪明，陈立的讲解只要听一次就能掌握，却连在大伙面前放声说话都不敢。
有一次陈立故意喊她回答，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羞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再次被孩子们嘲笑，就连陈立连番劝说都没用，他们并不明白自己言语对小花所造成的伤害。
当陈立找到机会特意向她道歉时才发现，她竟然全都听懂看懂了，只是太紧张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立看她那怯生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笑骂：“明明那么厉害，不要老是一副怕人的模样啊，只要你能好好说出来，大伙都会很佩服你的。”
那孩子并没有躲开，任由陈立随手乱揉，只是低下头，用刘海覆盖了所有的表情。
本以为上次聊过能好点，还是没有变化啊，陈立在内心里叹息一声，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教学方面，看着孩子们认真的表情，不自觉展开了笑颜。
忙于教授的陈立并未发现，那个他关注的孩子，此刻正直直得盯着自己，眼中含着泪光满是憧憬。
“如果爷爷也能那么温柔，就好了。”少女嘴边的嘟哝无人能听清，阳光透过雾气透过重重枝干，有数片光斑打在地面，有种温暖的感觉。
其实小花这孩子虽然怯懦，但掌握了大量草药知识的她终会被大伙所需要，所尊敬，陈立真正担心的，是一位连眼神都有些空洞的孩子。
那孩子只有十岁，掌心里已满是老茧，腿上用绷带包了数层，也掩不住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就算杀戮之时，那双空洞的眼中不会有任何变化，只剩下空无一片。
看得出来他很不遭人喜欢，如果说小花还只是被嘲笑的对象，这孩子周边甚至空出了一个大圈，那些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愿意接近他，孩子们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大雁看得出陈立的关注，刻意用肩部撞了他一下，打断了陈立沉重的凝视，“那孩子就不要管了吧，他父母中了尸毒却隐瞒不报，毒发后疯狂的攻击任何活物，据说这孩子身上全是血痕，他虽然人跑了出来，精神却崩坏的厉害。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孩子，嘛，也未必都是孩子，总有人受了刺激无法接受现实，随他自生自灭吧，长老试着精神治疗都失败了。”
陈立当然明白大雁是好意，只是，一个真正放弃生存希望的人，是不会如此热衷于血腥杀戮的。
报仇？想要变成强者？发泄？杀戮之时寻找自我存在感？嗜血？中了某种病毒感染？
可能性太多了，没法深入沟通的话，就没法对症下药。
陈立试着跟踪观察，想要找到一个对方心灵的突破口，可惜跟了半天也只能发现这孩子惊人的坚毅，每日的训练量远远超越了他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却从不需要他人的关心。
陈立曾多次向他打招呼，都被视而不见，那孩子只是漠然的走过，任凭鲜血浸透了绷带，就连陈立想要帮他止血，他也不会停下脚步，只是躲到一边避开。
每一回，陈立都得拉上牛哥，喊他帮忙将孩子固定住，然后强行给这货上药更换绷带，这小子还从不领情，被牛哥摁住时还拼命挣脱，一个人还真控制不住。
大雁每回都在旁边冷嘲热讽，建议他俩不要管了，陈立和牛哥都只是笑笑，父母双亡又性格孤僻的孩子，他们不管，就真没人会管了。
无论如何，陈立也不希望自己所教授的孩子中，竟然会有人因为伤口感染或者流血过多这样愚蠢的理由而死亡，如今已不是食物药物紧缺的时候了。
所有的变化都不会太快，小花仍然习惯躲在角落偶尔被人嘲笑，空洞男孩仍然天天疯狂训练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三天时光眨眼就过去，黑森林外围相对安全的区域已走到尽头，陈立再没有精力分心，剩下的路途危机四伏。
如果说前半段森林旅途中是魔兽众多热闹嘈杂的话，后半段的路程就静谧的让人心悸了。
常见的常绿阔叶林来到了尽头，地面突然变得干净整洁，类似榕树的古怪树种形态诡异，自上而下垂下无数条气根，密密麻麻遮挡住视线，直直插入土里。
土壤是深褐色的，没有落叶的腐烂气息，成群的魔兽消失不见，就连虫鸣鸟叫都彻底消失，空气凝重的过分。
代号猎犬的驯兽师释放出仅剩的几只魔犬，这些藏獒大小的猛兽伏下身子，对着这片诡异的榕树林一边低吼一边后退，好似有什么极度危险的存在就在眼前。
“能绕开这一段吗？动物的第六感比人类精准得多，儿郎们就算面对之前的魔鸦群，也没恐惧到这个地步。”猎犬抱着猛犬顺毛安抚，同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鹰隼闻言即刻魔化，踏着树梢飞翔于天际，向着周围盘旋了好一阵子，然后落地否决，“恐怕不行，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林子，不是三五日就能绕开的，我们已经在魔雾中行走了太久，魔化病已经开始发作了。”
村长和长老看向村民们，大量普通人手臂上脚踝处已经开始出现纯黑色斑点，如同渗开的墨水一般逐渐蔓延，如果覆盖到全身，就会进行一次强制觉醒。
这种疯狂的自然选择死亡率奇高，能有十分之一觉醒成功都要谢天谢地了，失败者快速腐烂，漆黑的能量弥漫开来，化为骷髅徘徊在原地，大量亡者之地就是这么形成的。
村落的迁徙队伍当然不可能花费大量时间强行避开这一片榕树林，因此众人咬咬牙也就下定了决心，径直往榕树林深处进发，陈立的存在确实给大伙提供了不少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