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光明下的黑暗
有光明就有黑暗,盛世如此,末世亦如此。
当生存愈发艰难,绝望弥漫了心灵,理智被冲动所掩埋,恶意的种子便自阴暗处茁壮成长,无论表面上多么正经,污臭的恶毒已然无声流淌。
日影西斜,结束了整日的劳作之后,大半村民们早早地回家休整,哪怕这四处漏风徒留四壁的破房子再烂,也终归是自己的家啊。
劳累了一整天的苦命人一头栽倒在茅草之间,闭上双眼,舒适的吐出一口叹息,浑身上下肌肉酸痛,只想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哪顾得上别人此刻在干啥。
可却有那么一小绰人,此刻不但不回家休整,反而聚集在村西头,悬崖边上的香樟树底下,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压低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抒发着彼此心中的怨气。
“狗日的长老会,狗日的护卫队,就知道指挥俺干这干那,直娘贼,有本身自己动手,饭也不给吃饱,肉也没有一块,都忘了俺们这村落姓啥!”
“就是,他娘的觉醒了就多干活啊,他们轻轻松松的事,非得让我们这群普通人来做,摆明了就是迫害俺们,欺负俺们村觉醒者少。”
“老娘辛辛苦苦缝制的兽衣,一句话不说就征召了,拿去就拿去,凭啥子他们大鱼大肉,我们只能啃点干蘑菇,老娘不服,这群生崽没**的货,没一个好东西。”
“是啊,这明明是俺们的村子,咋啥都听外人指挥,那群老不死的吃里扒外,俺不认这种叔伯!”
世间种种矛盾冲突,都源自利益二字。
如今在香樟底下骂骂咧咧的这群人,大半是村落的原住民,相比于所占人口更多的外来户,他们有种莫名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才是此地主人,理所应当该有些特权。
嘴上未必会说,心中却时常会想:老子让你们住下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凭什么老子要和你们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苦?要不是你们这群外来者带来了晦气,我们倚靠着蘑菇洞,吃的住的都不缺,哪里要去荒野里跋涉。
人类惯常于把错误丢在别人身上,来获得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好似这样,就能把内心深处的不安掩盖,理直气壮的抒发着对于生活的不满。
有些人说出去了就舒服了,能够继续生活,而有些人,却沉溺在这种氛围里,心性渐渐扭曲,暗地里把村落的部分人视作敌寇,完全不在乎他人死活。
外号刀疤刘的家伙就是个例子,灾难发生前,他就是村子里一混混,好勇斗狠又不事生产,成天靠欺压乡里过活,说好听点叫游侠,说难听点就是个地痞无赖。
等雾气弥漫后,天启者走出了火焰教派的道路,觉醒者开发出了魂力的种种应用,仅靠一身蛮力呈威的凡人时代便走向了终结,刀疤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偷奸耍滑,好吃懒做,谁都不想和他一个队伍,免得无故被其拖累,平白拉低了劳作效率,分少了食物,于是他整日里遭人白眼,被人背后谩骂不止。
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与之前那作威作福的时候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心中的怨气怒气早已满溢,平日里为了生存倒还勉强忍得下去,可今日的一个消息却使他心绪不宁。
“嘿,刀疤哥,听说了么,俺们村子打算迁徙了!”
“迁就迁,没了圣城,迟早要走。”
“俺也知道该走,可俺听说,村子里打算拿我们去探路,这事儿九死一生,要不然俺们一块抱个团?”
后面的话语,刀疤刘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探路这二字,如洪钟大吕,砸得他头壳欲裂,大脑中无数个念头生生灭灭,最后只感觉嘣的一声,弦断了。
与其他混混不同,刀疤刘曾有一身蛮力,不信邪,跟着老大去荒野里探索过。一行二十来人,刀剑棍棒齐全,只是在草原边缘走了一遭,便留下了十来条性命,也彻底击碎了幸存者的勇气。
他至今仍记得散发着恶臭的骷髅从地底掘土而出,上下颚的骨骼咔哒作响,朝着人群直扑过来的场景。那些骷髅斩下头颅仍会攻击倒也罢了,砸碎了之后终能解决,可多少弟兄只是被尸骨挥舞时刮了一个小口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发疯一般胡乱攻击,精神错乱直到力竭而死。
大半弟兄不是死在骷髅手里,却是死在友方群体发狂之时,那种突然发作至死方休的癫狂,至今仍是刀疤刘难以抹去的梦魇,他常常会梦到,如果当初他也被那几具骷髅刮了一记……
如今,大脑中的那根弦断了,他没有去考虑小道消息的真实与否,没有去考虑抱团取暖的可能与否,满脑子都充满了'要死了要死了'这样的想法。
“反正死定了,不能让你们好过……”这样的念头不知何时出现,接着,被隐藏的怨气怒气有了一个破口,“是啊,反正要死了,那就毁掉这里吧……”
村子里有三处重地,第一是陈立与长老正在镇守的墓地,第二是刚被搬空的食物储藏点,第三就是放置战略资源,同时也是危险品的魂晶收纳处。
魂晶是自雾气弥漫后,所有异变生物脑部出现的病变物质,是辅助觉醒者身体魔兽化的消耗材料,根据品质不同,一般可重复使用三到十次左右。
这玩意能有效减少魂力消耗,同时降低魔兽化对身体的损伤,其实就是个一次性的高能晶体,所以极为不稳定,遇明火会发生爆炸,是妥妥的危险品,有专人负责看守。
可惜,这些看守只能预防意外,却不能防住人性之恶。
刀疤刘取出储备粮,私自煮了一锅肉杂汤,以长老会犒赏为名,轻易就骗取了两名看守的信任,乘着两人吃喝之际,他三转两转就偷偷溜进了魂晶收纳处。
入目所见只有三个上漆楠木小箱,各自落了一把黄铜锁,木箱周边用黄土铺了厚厚一层,与其他任何可燃物隔断,房间角落放了整整一缸清水,上面漂浮着一只木桶,防火措施可说是做到了极限。
刀疤刘上前拿起小木箱的时候,突然感觉好似有什么危险临近,心悸之下环视周边,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当自己做贼心虚,放下心来试着掰开铜锁。
可惜这铜锁锁得很死,任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纹丝不动,刀疤刘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心一横在门内插上横闩,然后脱下麻衣就打算点燃。
他的双手微颤,火折子的火星散乱,口中喃喃着什么,咬牙切齿放佛有啥天大的仇怨,伴随着一阵焦味,麻衣终于烧起来了。
刀疤刘抱起其中一个楠木箱,正打算往火上扔去时,这个密闭的房间内,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刀疤刘还来不及惊讶,其颈部就挨了重重一击,瞬间意识模糊,萎靡倒了下去,一只粗大的手臂自空气中伸出,稳稳地接住楠木箱,一捧黄土飞扬,盖灭了那件燃烧的麻衣。
那只手臂周边的空气一阵模糊,斑斓的色彩不断转换,一个人影从中走出,他的体表色彩渐渐趋于稳定,显露出一身类似潜水员的贴身皮靠。
“唉,使用变色蜥蜴的能力为啥非得穿这鬼玩意,真是痒得浑身难受啊。”穿着贴身皮靠的浓眉大汉唉声叹气,一脚踢飞了横闩,抄起昏迷的刀疤刘,走出门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二愣子、王大眼,你们两个蠢货怎么看的门!这种危险分子都放了进来,叫他点炸了三箱子魂晶,半个村子都要上天了,老子差点被你们害死!”
“啊?”两名年轻看守一脸茫然,嘴边还挂着吃到一半的蘑菇和肉片,完全不知道才刚在阎王门口走了一遭。
浓眉大汉看的越发生气,一脚把铁锅都踢飞了,指着两人骂道:“艹他娘,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禀报,在这傻等着做啥?二愣子你去把豹哥叫来,王大眼你去喊村长!”
待到众人齐聚后,天色已近黄昏,这厚重的浓雾上下翻腾,配上村长那张阴森森的脸,让所有人都深感压力山大,整个院子里静得可怕,空气凝重异常。
吱呀一声,一名矫健的男子跨步而入,他身材不算壮硕,却颇有股精悍之气,正是护卫队长阿豹。
村长敲了敲早已无用的旱烟枪,黄铜砸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阿豹,怎么说?”
阿豹挑着根竹签剔牙,满不在乎的朝墙角吐了口唾沫,“村长,就这二五仔还能怎么说,我命人把他丢兽群去了,回头就说他擅自乱跑,被魔兽咬死不就完了。”
村长懒得计较他的态度,“谁问你这个,我是说,问出原因没,有其他人参与到这件事么?”
阿豹声音低沉了下去,认真了不少,“就他一个,那帮混混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说我们要拿他们探路,刀疤刘这蠢货信了,就弄成这鬼样子了。”
边上的一位持拐老人哼了一声,“探路小队早就出发了,儿郎们拼死拼活给大伙求一条生路,就换来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死的好,死的大快人心!”
长老中倒也不乏沉着冷静的,“无论如何,探路小队具体的消息确实不好再瞒了,索性还是同村民们说个清楚,省得再出这种麻烦。”
“嘿,同他们说啥呢?说探路队还没回来,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大家伙不要伤心,会有第二支去送死的?”
“够了!混账东西,你能盼点好?”村长闻言大怒,当即对那个阴测测的声音来源骂道。
那是一名坐在推车上的中年人,他在前次战斗中双腿齐膝而断,只剩白森森两截骨茬,此时就连移动都需要他人帮助,曾经大气阳光的性格如今只剩下阴沉。
他早就受够了,不想活了,哪还会在乎什么村长权威,于是摆手让示意护卫将他推走,断断续续的笑声从远方传来,“我反正是不打算走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强。你们有谁打算留下来陪我?”
满屋子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