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亲戚不饿

  (新的一年了,新年第一天,怎么也得整出一更来,且不论有没有人看,至少对得起自己吧。
  这一章读起来似乎与武与侠更没了关糸,但武者大侠也得吃饭,武者大侠也是活在人间世俗中,有心的读者慢慢品吧。
  生活不易,各有各的不易。
  虽是没人看,我还是努力写一章。)
  吃顿饭怎还出错?慢慢说。
  先说“地主”王干头,说是地主,也无非比别个家多几亩靠天吃饭的地而已。说回来,这山里地广人稀家家有地,多几亩地也实在没什么优越。
  地有,关键是收成太少。王干头这地主的名头,是因为曾经有过头牛,有过几只羊。
  是曾经,后来都被龙湾山的贼匪抢了去。
  王干头没哭没嚎,只是气得那个“干头”一个劲地抖。
  “干头”,是因为脑袋上没毛没肉没油光,还有,一生气头就抖。
  王干头当然生气,挨千刀的贼匪,这家底是我王家祖辈牙缝里抠出来的。
  这地主确实是抠出来的,山里人,没甚剥削。
  抠出来的地主,贼匪几回抢,就和别个家一样了。
  一样了,但毕竟在这村里有些威望。军队来剿了匪,这曾经的地主还是要代表村里表表心意。
  犒劳军士不是一家的事,但谁让我王干头是地主,这事我一人揽了。
  这王干头做人做得好,够担当。
  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也实在是拿不出什么犒劳大家。
  掺了黑面的麸子馍头,糙米汤,有点儿发馊长毛的咸萝卜条,还有一盆煮土豆,都生了芽的土豆。
  土豆还是宋双和王干头的孙娃子跳地窖里拿上来的,所以看见那土豆上长了芽。
  宋双怪道,这土豆子还能吃吗?
  孙娃子白了宋双一眼,不能吃你就別吃。
  那娃子看着也就七八岁模样,却是个有心的。想是平日里也吃不饱的,给这多人管顿饭,后面还不知又要忍多少天饿。
  心里自是不愿意,只爷爷叫拿这土豆,又不敢不拿的。
  给你白吃还嫌不好,怎能不生气。说罢了,便不再理会这兵哥。
  宋双见他气恼,忙掏出怀里一条红穗子给了。
  那穗子是家里出来时腰带上挂着的,腰带烂了穗子还好没舍得扔,也无甚用处,哄了这娃子吧。
  到底是娃子,见那穗子好看便又高兴了。
  一边掰土豆上的芽一边给宋双说道:“这土豆能吃,节气到了,哪能不生芽。往年天热,芽子长得树根似的,土豆都抱一起了,照样吃。”
  倒是宋双爱吃土豆子,别的都伸手抓馍馍,宋双伸手先拿煮土豆。
  错就出在这里,就出在他先拿了土豆。若是别个先拿了土豆,这错,就该是别个的了。
  宋双拿了个土豆剥皮,剥下一片往炕桌上放,一抬眼,王干头两只眼直勾勾瞪着自己。
  怎这眼神?象是要往外冒火。
  正纳闷,王干头一把抢过宋双手里的土豆扔回了盆里,转过头喊蹲门边的儿子,“端下去,亲戚不饿,亲戚不饿。”
  山里风俗,这称呼亲戚的,其实都是不是亲戚的人,是亲戚的都直呼他舅舅他婶娘他表叔爸了。
  这山里交通不便,和外面少有沟通。大多事儿都是在村里解决了,你家闺女嫁我家儿子,我家兄弟娶你家妹子,村里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亲戚,都直呼他哥他嫂他姐夫了,亲戚这词反而用到了外来人身上。
  王干头说亲戚不饿是说宋双了。
  我咋不饿?宋双纳闷。
  那儿子干笑着站起来,腰还哈着,“大,莫生气,军爷咋不饿呢。”
  又拿起那土豆递给宋双,“军爷,吃,吃。”
  “大”是啥,是爹,是爸,是父亲,沙河北面都唤做个“大”,这个宋双倒也知道。
  那王干头在这村里好歹是个地主,又是年长辈分高的,便摆着身分把军士称亲戚。儿子不敢,虽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只军爷面前不敢套近乎,所以唤军爷,连宋双这小兵也称军爷。
  这个上宋双也明白,只不明白,我拿了个土豆子怎么就是不饿了,还惹这爷爷生气。
  那儿子递来的土豆子,宋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还好,出来个圆场的。却是那瘦猴民壮,前面因宋双替他出头怼过庞仁水,这会儿便替宋双解围了。
  瘦猴接过土豆塞宋双手里,“军爷不知,我这山里日子苦,吃土豆哪有剥皮的。王家舅爷见你糟蹋粮食,哪能不生气。”
  又转向王干头,“舅爷莫生气,这小军爷又不是咱山里人,能和我们一起巡山就够苦的了,你老人家莫怪他。”
  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吃土豆不剥土豆皮!
  这几个军士哪里知道皮不能剥,可不是谁先拿土豆今天就错的是谁了。
  给了谁都会出这错,王干头怪罪是正常的,可军士们不该埋怨宋双吧。
  当然不该,关你什么事呀。嗨,可就有庞仁水的事儿了。
  你小子不挤兑过我嘛,你一个新来的也敢我老兵头上乍刺。前些天埋汰过你哥,可还没直接埋汰过你,今儿这机会可不能放过。
  猛一把从宋双手里抓过土豆,“你小子吃撑了的,啊?贵公子啊!我们为军的一茶一饭哪个不是百姓给的,啊?容得你这般糟蹋。”
  他倒说得官冕。
  手指头叼着桌上宋双放下的土豆皮,“你先把这皮吃了,吃了。浑小子,好的没有,专这些个好吃懒做的习气,哪有个当兵的样子。”
  那指头又指向宋双,恨不得叼脸上去,“吃了。”
  他就忘了鸡蛋的事?
  “哥诶,你莫训我,往后我吃鸡蛋都不剥皮子,行不?”
  庞仁水又蔫了,咋就忘了鸡蛋的事。
  宋双也不驳庞仁水面子,那面子不用驳,他自个儿就丟了。
  虽是训我,可这点儿事犯得着吗?倒是别个都看你耍猴呢,不是把我当猴耍,是你自己做得猴耍着呢。
  你自己咋就感觉不到呢!
  庞仁水还真没感觉到,虽是一听鸡蛋便蔫了,但见宋双没回嘴,又叫了一声哥,就觉得自己损了他,灭了他威风,心满意足了。
  宋双不再理会庞仁水,好歹是个正而八经的军队,百姓面前红脸斗嘴,岂不是丢了军队的脸。
  宋双转向王干头,“王爷爷,确是小子错了,这粮食得来不易,小子不该糟蹋。”
  这话说得诚恳,是心里话。
  山里百姓苦啊,地主吃土豆尚且不剥皮,我白吃人家的还剥皮子岂不是我的错。
  其实王干头也并未真生气,只是看土豆被剥了皮子心疼。又是家长做惯了的,说话好拐个弯摆个谱,只莫叫再剥皮就好。
  后面听“吃鸡蛋也不剥皮”倒真有些恼了,这不是故意拿话戏弄顶撞我嘛。
  但毕竟那是军爷,王干头也清楚,自己也是这长辈家长做惯了的,一时昏了头耍了往日威风。可这威风家里可以耍村里可以耍,这军爷跟前可以耍吗?
  忍了忍,火压住了。
  紧接着那小兵又说出恭敬话来,自己又怎能和一个娃子计较。
  王干头又拿起那土豆子,“吃吧,吃吧,我是个吃惯了苦的人,只从我这抠索上想。也是错怨了你,替我们杀贼,又是巡查辛苦。是我老糊涂了,吃吧,娃子,把皮剥了,不剥你吃不惯呵。”
  宋双接过土豆,高高兴兴吃了,再没剥皮。
  只可惜了这土豆你来我去,热的变凉的了。
  虽王干头后面有话,但军士们再吃土豆时,便没一个剥皮的。
  百姓不剥,我们白吃人家的怎能剥。
  讲到这儿,作者可要做个声明,提醒大家,听故事归听故事,故事里的事切勿模彷。说直接些,您别学着这些人吃长芽的土豆。据现在的科学讲,发了芽的土豆是含有毒素的。
  既如此,你这写书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编这段故事。
  不,不,不。
  莫怪作者,这不是作者信口开河,不是瞎掰,真不是。
  作者有一个忘年交,那位老哥哥讲起过自己幼年时的生活,那时哪有什么菜,尤其到了冬天,就只有土豆,秋天一直吃到春末,地窖里抱出来都是一疙瘩,芽都长得抱成团儿了。
  老哥哥每每讲起,都是眼里含泪。
  作者不敢怀疑老哥哥的话,但也奇怪,长了芽的土豆,吃了真不中毒吗?
  揣测着,或是那年代人吃惯了,有了抗体。也或是中着毒,只肚里的饿把那毒吸了,没表现出来。
  但不管是怎么回事,作者坚定地相信科学。健康重要,生命可贵,提醒读者切莫学吃。如有好奇心重硬要尝试的,出了事嘛,作者概不负责。
  至于吃土豆不剥皮是作者爷爷辈的事,是父辈讲给作者的。
  对于来自父辈的教诲,作者也从未怀疑过。只现在生活好了,没必要吃土豆连着皮吃。
  言归正传,因着“亲戚不饿”,军士们都吃了带皮的土豆。
  说实话,那感觉不好。尤其是庞仁水,不知怎么搞的,一片土豆皮糊嗓子眼上了。
  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弄得嗓子眼又痒又涩。硬忍着出了王干头家,才用手指头抠出来,嗓子疼了好几天。
  许多年以后,那顿饭在宋双脑海里依旧清晰。
  那生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