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师徒情分
只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知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虽这师父只是管理库房上的师父,但既然认定了袁老孬是个有货的主儿,宋双就要琢磨着从他那儿学些来。
况且,这师父也有教的意思,只是要摆够谱而已,要不,我练刀你掺和个啥。
但自从那晚演示刀法后,无论宋双怎么哄怎么骗怎么诱怎么激怎么求,袁老孬就是个不动声色。
缠得烦了,就一句话:自个练求去。
再缠得烦了,忽地从床上爬起来,“吹了个牛皮,惹上了你这么个黏缠的,烦死个人。”
一边叨唠着,一边掀开他的破柜子,翻腾了片刻,拿出一本小册子扔给宋双。
“我说的,全都在上面了。”袁老孬揉揉鼻子,“再想知道啥?实说给你,啥个也说不出来。”
宋双翻开看,是一本《刀法》。
果然全在上面了,“刀乃百兵之胆,劈、撩、扎……”
“身、步、眼、刀,紧密配合……”
“助刀发力,刀随身转……”
“刀方有势,刀方有防……”
这师父原来是照搬这上头的,倒是背的熟练。
后面画着些人,各种用刀的招势。
师父给了本真经?
等到袁老孬又浪了回内城后,书里的那些招势宋双都学会了,都耍得熟了。
只觉得那些招势也不过如此。
就是前些日子和想象的敌人打斗时,自然也都耍出来过。
看来也就是一本普通的经。
真经还在师父身上,沙场上九死一生下来的才有真货。
虽然是被别人的马驮回来的,但毕竟驴死了他没死,毕竟踹飞了一个土西人,毕竟摔都摔得那么利索还刁空踹了自己一脚。
但再怎么缠,袁老孬就是个什么都不会,“没事了翻看些破书吹个牛,你小子当真了,书也给你了,还缠我做甚!”
“师父,那书上的招势有脑子的都能想到,还是你教教我吧。”
“哎哟,小祖宗。”袁老孬从床边缩到了墙角,“这牛皮吹的,你还真就当了真。”
两手一摊,“啥都没有,就是逗你玩。”
忽地又眼一瞪,“这吃屎的还把拉屎的鼓住了,哪个是师父?哪个是徒弟!”
猛地呲溜到床边,手又扬了起来要拍宋双脑袋,“自个练求去。”
宋双捂着脑袋,“自个练,自个练。”
方要出门,却听袁老孬在身后咕哝着,“屁的刀法,没鸟用,没鸟用。”
宋双回头,袁老孬正低头鼓弄鞋子,象是里面有沙子。
嘴里还咕哝着,“没鸟用,根基好了,用上心了,再叫人追着打几回,就都明白了。”
宋双“哎”了一声,“师父,你别老是吊我胃口,我是个真心想学的,就教教我又如何。”
袁老孬扔下鞋,眼一挤嘴一吸溜,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这臭嘴”。
“教个屁,我要是会两下子也不呆这儿了。”手直朝宋双连连挥着,“自个练去,我就是嘴上功夫,教你个甚。”
宋双无奈地出了门。
袁老孬摇摇头,自言自语低声道:“教个甚,你小子是用得着我教的,你小子用得着我教。”
这话,宋双没听见。
此后,袁老孬再不提什么刀法武功。
倒是宋双《说文》上有不认得的字时,袁老孬教授得勤快。
宋双倒记着袁老孬“没得根基”的话,又回头压腿扎马步举石头耐下性子扎根基了。
也偷着去后面校场上看那些罪犯训炼,比自己的招儿还简单,举石锁,钉木桩,举着矛子整整齐齐不停地扎。
宋双也就耐下了性子。
袁老孬愈发懒惰了,整日里煨床上翻破书发呆打呼噜,连打饭都懒得去。
整日里闲得没消耗,饭量也小了,一盆饭大半都分给了宋双。
忽一夜,没听见袁老孬往砂锅里尿尿的声音,却是半夜披着衣出去了一回。
结果第二天晚上就发了烧,被子棉袍都捂上了,还连连喊冷。
只脑门子却是滚烫。
宋双忙活了一晚上没眨眼,两条汗巾子水盆里轮换着湿了往袁老孬脑门上敷。
这却是宋双小时受风发热过,娘用过的招儿。
半夜里,袁老孬迷迷糊糊说,小子,睡去,我睡一夜,早上就好了。
宋双说,睡个啥呀,你这脑门子把我手都烫起个泡来,这热不退,怕把你老人家烧傻了。
忙活了一夜,到早上,袁老孬的烧还真退了。
只浑身酸痛没劲,又在床上煨了一天,饭也懒得吃。
宋双央求那灶上的人,讨把小米。灶上的人听袁老孬病了,倒是痛痛快快给舀了半碗。
宋双在火盆上熬了半砂锅米粥,硬掺着袁老孬坐起来,“这都一天了,师父你好歹吃点儿。”
才见袁老孬是个娇气的,哼哼唧唧呻唤着没力气吃。
宋双嘴里叨唠着,师父你昨晚还说让我睡去,说你早上就好,这又到晚上了,烧也退了,还连个吃饭的劲儿都没有。
说虽说,却端了砂锅,一勺一勺地喂袁老孬。
忸怩了几日,又到了假日,袁老孬才来了精神,梳光了头去内城浪去了。
只此后,袁老孬绝口不提武功二字。宋双在库房里折腾出多大的动静,也不见师父来瞄一眼。
夜里也再没有袁老孬的尿尿声,倒弄得宋双过意不去。定是师父见了自己端尿锅子时脸上的嫌恶才半夜去茅厕的,才会中了寒气。
倒没看出来,这师父体质却弱。
真担心他再有个头疼脑热,反是自己的不是了。
宋双想说师父你夜里就别出去了吧,可又说不出口。
毕竟是两辈人,还是师父,虽是个不分大小不着调的师父,虽这个不着调的师父骂徒弟“尿个尿往出去跑啥,多大尿泡子那锅子装不下。”
但让宋双和师父合计在不在屋里尿尿,怎么感觉都别扭,宋双还真说不出口。
不象和李黑,就是宋双住的是李黑的屋,也照样说他“咋在屋里撒尿,跑几步路能冻死你还是累死你”。李黑嘿嘿一笑,“爹娘在时,我都是在屋里尿的”。宋双接着训他“那时小,是爹娘心疼你,现在大了,就得出去尿”。
那是兄弟,怎么说都行。李黑也不计较那房是谁的,出去尿就出去尿呗。
可以撵兄弟出去尿,但不好意是请师父屋里尿。
再说,宋双也确实不愿忍受屋里的尿臊味,也确实不愿再端那个尿锅子。
由他去,愿在哪儿尿在哪尿,冻病了,尽力照看他就是。
宋双识字、习武、逗猫。
袁老孬发呆、看书、煨炕头。
日子倒也快,转眼就到了年节。
这军中的确是可以吃饱饭的地方,逢着年节就更不用说了,头天大车拉来二十多只羊,第二天每人一盆炖羊肉,还有半斤酒。
羊肉就酒,袁老孬吃得那叫个香,喝得那叫个美。
那嘴里滋溜溜吧唧唧的声音全是对这酒肉的满足。
对酒,宋双天生就是个能喝的,只是并没多少兴趣。
肉,自从出了家门就没吃过几次,最爽快的还是和吴撇子那些泼皮吃得一回,几大块子猪头肉。
在山里,也偶有野味,只是宋双见那些老军可怜,虽都吃不了多少,但还是省着让他们多吃几顿,自个却从未放开吃过。
到了军里,虽有羊油的荤腥味,也偶有肉少萝卜多的包子,但这般吃肉,确是头一回。
肉刚端进来,‘碳儿’就给袁老孬扔库房去了,“畜生就是畜生,它又不过年,想吃,自己逮去。”
一盆子羊肉坐在火盆沿儿上,冒着热腾腾的汽,飘着让人流口水的香味儿。
“小子,叨肥的吃,肥的香。”
在家的时候,虽羊肉也不是常有的,但宋双喜那瘦的,厌那肥的油腻。
但几年里少见荦腥,也觉得这肥的香了。
“小子,喝些酒。”
“这个,我喝不来。”虽是能喝,宋双确实不喜欢这东西。
“那就多吃肉。”袁老孬倒也不求强。
吃到第四块儿了,忽地发现师父虽是动静大,只吧唧吧唧地还在啃还在唆一块儿骨头,前面也只吃了一小块儿连筋带皮的肉。
“师父,都成了光骨头了,快换一块儿。”
“嗨嗨,猪的骨头羊的髓,这骨头棒子里是好东西,可不能糟蹋了。”
袁老孬吃得细致,宋双便不好意思再动手了。虽是满满一盆,但终究是连汤带水的,肉也就十来块儿。
“吃啊,小子。”
“师父,你吃,我已经吃不少了,猛乍乍吃这多肉,我怕肚肠消受不了。”宋双把肉盆子往师父那边推了推,自个端起了糁饭。
“也是,那留着明儿再吃一顿。”袁老孬放下光骨头,舔了舔指头上的汤水在衣襟上擦了手。
“师父,你再吃啊,你才吃了两块,还是肉少的。”
“你那肚肠都怕受不了,我这老肚肠就更怕了,不敢贪嘴哩。”袁老孬端起盆子往糁饭碗里倒了些汤,“还是得来些饭,这是肚儿里的老住户了,少了还不行。”
看师父一大碗干糁饭见了底儿,宋双知道了,那肉,是老孬师父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