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又生枝节
老赵虽没有给脸色,但话也说得不冷不热,“这身子要紧,也别着急,全养好了再上场。只没唱曲,药钱米钱就不说了,可没有你的份子钱。”
倒不是老赵刻薄,虽只竹官一个男角,可到得这里,唱不唱由不得你,你还要赎身呢。
这般做法才像一个老板,才不叫人生疑,你是要赚钱的呢。
再着,老赵对那竹官也有些不待见。
那竹官纠缠莺啼,老赵如何不知道,几个人的一举一动,哪个又逃得过老赵的眼睛。
竹官是如何病的,他自己清楚,老赵也是明白的。
却是莺啼和绿意两个病好后,曲子社重新开张的头一晚,唱罢曲子,众人都收拾睡了。老赵觉少,躺在炕上并未睡着。又是耳目自比那常人敏锐,隐隐听见外面有些声响,便披了衣出去查看。
寻着声音去时,在房后了。细听那声音,却是莺啼和竹官在说话。
夜里并无灯火,社里黑暗,只这处月光还照得到。
老赵在那二人二三丈外的墙边躲着,虽那二人压低了声儿,但说的话老赵还是听得清楚。
老赵是何等人,又是自来这城后,凡事更是小心谨慎。虽跛着条腿,他行走处,常人又哪能察觉。
“你莫在纠缠了。”莺啼说,“虽是早就认识,但来得这里,却和他们一般,只各自为个前途,再不要生其他心思。”
“怎和其他人一样?倒都是为了前途,你的将来又有谁管谁顾?只我替你想着,你怎把我和他们一般待。”竹官道。
“我自是个柔弱的人,只自已都顾不好,也顾不上别人,也不指望让谁顾念。只到得这里,命都不是自已的,你好自为知,顾着自己便好了,只踏实唱曲赎身才是,哪还生出这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莺啼叹了口气,“莫再什么你我早就相识,只一个社里唱曲的便罢了。”
“我两个只是早就相识?到得这里又成了和他们一般只是一个社里唱曲的了?自小我两个就在一处,渐渐大了,别说到得这里,就是在南面时,我哪处不顾念着你,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怎这般狠心待我。”
听得到竹官愤懑委屈的苦笑。
“你莫再多想了,”莺啼的声音却坚定,“我不是石头,也不要谁来往热里焐。到得这里,只安心唱曲为个赎身,再不作他想,你莫再缠我。”
说罢,绕过竹官要往楼上去。
那竹官忽地拉住莺啼衣袖,“你心里没我,莫是心思在那姓贾的身上吧。”
这话一出,却是两个人先都愣住了。
就连老赵也是一惊。
片刻,莺啼冷冷道:“先还念着早就相识,想把你当个弟弟待,未曾想你这般龌龊,从今后只是搭台唱曲的。”
说罢,甩开竹官拉着衣袖的手,转身便走。
竹官急了,抢上一步又拉住莺啼袖子,“我怎说甚么都是让你烦的,你莫想错了我的意思,我却不是说你,只我看那姓贾的看你时眼神不对,就算你无意,只怕他有心。”
莺啼冷笑,“我自己多少斤两还掂得清,再给你说,我只想安心唱曲赎了身,谁都和我无干。今日说了这话,往后便只是搭台唱曲。莫再扰我,生出了事非。”
说罢,又冷哼一声,一挥胳膊想甩开竹官的手。
只这回竹官拉得紧,却没甩开。
那竹官抓着莺啼衣袖只不松手,想是一时被莺啼噎得无话,只气急败坏地唏嘘着。
莺啼冷冷道,“你放开,莫逼得我喊人了。”
说着,再一甩,甩开了竹官的手,上楼去了。
只竹官尚失魂落魄地在那里呆立着。
老赵心想,若还要这几人维持曲子社,这事是不能点破的。
虽歌舞伎者身份低下,对这等事也不似良家百姓礼教束缚的多,但毕竟还都刚成人,两个又都是执拗内向人,真传了出去生出个好歹来,可不坏了曲子社。
偷看了片刻,那竹官只呆呆立着。
老赵偷偷转回去,故意弄出点开门的声响,又故作腹急,捂着肚子向房后跑。
那竹官竟还在呆呆立着。
老赵装做是突然撞见,“唉,你怎在这里?”
竹官方才回过神来,“我上了趟茅厕。”
“上茅厕?怎又站这里?”
竹官醒了醒神,“这月亮好,我看看。”
老赵喝道,“闲得慌了,上罢了便快回去睡觉,那月亮有甚么看头儿,却在这里受冷。”
竹官嗯了一声,“只看今儿这月亮好,看看而己。”
老赵冷哼一声,“大半夜的骚情甚么,只养着身子给我好好唱曲,思想着攒够了钱早日赎身,若不尽力,只病死老死在这里没人可怜。”
那竹官却是个犟货,也不回话,冷笑着回屋去了。
只不知回了屋能不能睡着。
却害得老赵更是睡不着了。
只怕竹官纠缠莺啼生出事非坏的却是曲子社,更坏了自己的大事。
方才训斥是让他知道厉害也知道这院里还有这些个人,不是他能行事的地方。若再有过分举动时,老赵还难免要敲打敲打他的。只叫他收敛了,待完成了自已的大事,你竹官反了天也由你去。
不过小小竹官,老赵还是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没经过世面的娃子他又能生出什么事。就是那些看客生事,老赵也有招儿对付。
只方才那竹官说到小贾,老赵忧虑。
是自已疏忽了还是那侄儿有意瞒着自已,老赵从未往这上想也从末发现过什么。
若真如竹官所说,那才是真麻烦。这杀手最怕的就是分心啊。
还得留心那侄儿,切莫叫分了心,待大事成了,凭你我本事,侄儿你想要什么都行啊。
悄悄留意了,倒未发现甚么,只当竹官心小生嫉。
心稍稍放下,过几日,晚上来了一个客人,却又让老赵不安。
那是一个身材魁伟的青年,穿一身布衣戴一顶大檐毡帽。进到曲子社里,也没有把它毡帽子摘下来。
和别的客人不同,那人进来也不说话,只放下两串钱,拣人少的角落上一个桌子旁坐下。
即便坐下了,那毡帽也没有摘下。
老赵端茶过去,“客人请用茶。”
那人转过脸,头却低了低,也不答话,却很有礼数的用手挨了挨茶碗,算是接了。
那人进来时,老赵便见他肩宽背阔,走势沉稳,象个练家子。
又见不摘那毡帽,似在有意遮掩。
再给客人上茶送瓜子时,老赵偷瞥那人。老赵自认为自己的目光很随意不会引起那人注意,可只要老赵近些,那人便低头用帽檐遮住了脸。
又是戏棚子里灯光昏暗,几次也没看得一二。
那人一动不动,不喝茶也不吃瓜子,只看着台上。
显然又是特意小心着。
但他再小心,却终究逃不过老赵的眼。
却是莺啼唱罢一曲从台子边下来时,那人提着茶壶来到柜台边,对曲子社里烧水煮饭的妇人道:“劳烦添些水。”
老赵正给客人端瓜子,眼睛却留意着那人。
见那人动作,老赵急忙从那人身后绕到房边黑暗处。
那人虽对仆妇说话,眼睛却瞅向正下台的莺啼。
“客人,这水不还多着吗。”仆妇拎了拎茶壶,“客人坐着便是,水少时我们自会添,哪敢劳烦客人亲动。”
那人转过脸,“麻烦换些热的。”随即又转过脸去看向莺啼。
莺啼下了台子,便向后面去了。那人也拎着换了热水的茶壶回到座上。
只那一会儿,那人未防,老赵已经看清了他的脸面,竟然是那个公子。
哪个公子?
那老贼的公子。
虽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头回进将军府唱曲,那青年坐在老贼身后。第二次唱曲时,老赵虽未进那内院,却见那青年骑着马从外进来,老赵问那府里下人,这小伙子威风,是什么人哪?我们大将军的公子啊,是个小将军吶。
这公子怎么会到得这里?
老赵先是心里一惊,随即思忖道,若那老贼有什么觉查,或明或暗派人来,是抓还是慢慢查我这些人都有可能,但不该只派一个人来。即便先派人来探风,也不该让这个公子来吧。虽看这个公子的身材步伐是个练过武的人,但毕竟涉险的事情,那贼又怎会派自己的孩儿来。
那军中自有些有身手的,又怎用的着让自己的孩儿来。
又是一个冲莺啼来的,老赵虽计较定了那公子是冲莺啼来的,但心里的不安一点也没少。
他如果真看上了莺啼,真叫那老贼给要进府去,再给些钱把这其他人都打发了,那以后再无机会行那事了。
转念又想,那贼虚伪,家风甚严,那公子又是尚未婚娶的,即便是做妾做小,哪会收一个戏子。即便是容得一个戏子做妾做小,那也是有了正经夫人后才有的事。
可是若这公子真是对莺啼动了心按耐不住,坏了莺啼坏了这曲子社,岂不还是一样的糟糕。
赵铁蛋隐忍十多年,只为复仇,眼见幼主学成一身武艺,便设了这计行事。原以为天衣无缝,未曾想这曲子社里又生枝节。
早知如此,何苦买这莺啼。
买个人物一般的,哪有这多事非。
这公子的出现,还真让老赵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