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贺文博之女

  京城。
  马车刚入城,距离定北侯府还有一段路,轻衣掀着帷幔的一角,偷偷瞧着窗外沿途久违的风景。
  收回目光,忍不住朝着右侧的江辞看过去,对方手里捏着一本书,眉眼间温和而平静,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似乎对于多年未踏足的京城以及那许久不回的家,没有半分在意,有的只是一片淡然,亦或者早已忘怀。
  许是目光太过炙热,江辞将视线从书中收回,抬眸,“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她一抬头,轻衣便马上把视线移向别处,听到问话,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小姐,这马上就要到侯府了,我是不是…”
  还未等轻衣说出,江辞便打断了她的话,“你留在我身边,别的事先等等。”
  “可是我想…”
  江辞凝眸,声音带着几分警斥,“我知你想要说什么。且不提当年的真相尚未确定,就拿你的容貌来论,即便已经过了四年之久,你同当年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凶手既能杀你满门,难免会为保心安斩草除根,你此行一人贸然出现在京中,势必会打草惊蛇,报仇之事从长计议。”
  轻衣想要报仇,她一直都知道,可有些事是急不得的,轻衣又是急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旦发现一点踪迹必会追查真相到底,到时若真出了什么事,以她现在的能力,怕是很难能保得住她。
  南召二十二年,江战出征不久,光禄寺卿贺文博一家惨遭灭门之祸,那夜漫天大火,怎么也扑不灭,庭院被烧的一塌糊涂,全府主仆七十多口惨遭毒手杀害,无一生还。
  江辞途径光禄寺卿府邸时,被那冲天的火光、满地的血刺了眼睛,许是生了怜悯之心,想去院内看看是否有尚存之人,好在入的及时,最终在后庭的池子里救下了十三岁的轻衣。
  几天之后,便出了光禄寺卿贪污采购银两事件,证据确凿,贺文博为人正直,勤俭朴素,多数人都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奈何死无对证,罪名已经死死地压在了贺文博的头上。
  纵然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但贺文博已经死了,他的妻儿子女也都无一生还,其他的人没有为了一个死人而沾染一身污水的必要,案子也就没有任何余地的结案了。
  至于光禄寺卿的灭门惨案,除了贺轻衣,再没有人会在意它的真相。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只是个女孩,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京,我只是想回家,想找到一个真相,想让那背后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我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轻衣捏着拳头,鼻子泛酸,眼眶红红的,“若我是因为害怕而藏头藏尾,又谈何报仇雪恨。”
  江辞合上书,递上一方帕子,“没让你躲,只是让你先等等,当年能力不济,离开的又太匆忙,很多证据都没来得及收录,大理寺内应该留有卷宗,想知道真相,得从大理寺入手。”
  报仇同洗清冤屈是两回事,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但洗清冤屈地机会只有一次,一次不成,再想找证据会难上加难。
  更何况,纵火杀人的和诬陷案的背后之人可能不是一个人。
  即便此时找到纵火的凶手报了仇,但没能找到诬陷案背后之人前,所做的一切也都不过是徒劳。
  贺文博的冤屈一天没有洗清的话,贺轻衣在这京城就一天抬不起头,更别提回家。
  “可是大理寺的卷宗藏的隐蔽,我怎能拿得到,除非去鸣冤翻案,可当年就是因为大理寺执法不公,草草结案,才使得我父亲受了不明的冤屈。我又如何能指望他们。”轻衣一双眸子里满是迷茫,前方似乎有一片怎么也揭不开的迷雾。
  她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已经死了,还要蒙受不白之冤;为什么府中的那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那些残酷的杀害。
  “你若想要为你父亲洗脱冤屈,用贺轻衣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走回光禄寺卿府,那就必须重新翻案,还得让大理寺亲自经手查办。”
  江辞掀开帷幕,看了一眼街道上的行走的百姓,午后地阳光透过缝隙打在她脸上,格外刺眼。
  “只不过,此案当年早已了结,现在想要翻案很难,需要足够的证据,想必得费上一番周折。”
  轻衣问:“那我该怎么办?”
  江辞想了想,道,“等均墨他们抵达之后,想个法子进一趟大理寺,一切等拿到卷宗之后在说。”
  “您不是说不让他们来京城嘛?”轻衣看向江辞,微红的眼眶里充满了疑惑。
  江辞解释道,“客栈内的几人你该看见了,他们个个步伐稳健,内功深厚,皆不是什么寻常人,途径客栈的前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通往京城。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本就是京城人士,二是他们即将前往京城。无论哪一种,都不能给他们留下疑点。昨夜锦瑟让你从后面翻墙入房也是这个道理。”
  均墨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身边,至少目前是不能的,就算没有客栈之事,在入城之时也会分道扬镳。
  轻衣不傻,江辞话中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从前的侯女府四小姐江辞痴傻愚钝,默默无闻,现在的江辞也要孤立无援,倘若身边有那样厉害的一群人,只会让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她。
  那样只会让她身陷危险之中。
  虞山聂家曾出过一柄剑重铁长剑,通体漆黑无泽,剑柄上沁着一道蓝色卷纹,削铁如泥,名为殒戒。
  客栈内,其中一人身旁就放着一柄重剑,体型与其相似,殒戒有的特点它也有,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那一柄。
  只是,那柄剑该在皇宫内院里,怎么会在一个年轻人的手上。
  江辞敛眉沉思。
  马车步伐减慢,似有驻停之势。
  轻衣掀开车帘子,一眼便看见伫立于前方宏伟的府邸,鲜亮的朱红色的大门,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镶着‘定北侯府’四个大字。
  “小姐,我们到了。”
  “嗯,擦擦眼泪,我的战场要开始了。”江辞抚了抚一双衣袖,执起一直放在角落的那柄伞,盈盈一笑。
  轻衣应声,擦了擦眼泪,又拢了拢藏着袖内的短剑,保证不会掉下来,才拿起了包袱,准备下车。
  定北侯府,门口站着一大群人,四周也站着不少围观的百姓。
  世人皆知,定北侯四小姐天生痴傻,被侯爷藏着府内,从不出门,外界从来没有人见过江辞本人,只闻幼时她长得不错。
  三年前,江辞谋害嫡妹的消息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那时正是江战身亡之时,百姓为其追悼送行,定北侯府正置风口之上,彼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更是将定北侯府推上了万众瞩目之中。
  最后江辞被送到了山寺清修,如今三年过去了,江辞再次回京,很多人都想目睹一下这个谋害嫡妹的四小姐的芳容。
  马车停住,轻衣先从上面跳了下来,一身青色罗裙,衣摆处绣着几朵小荷,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弯弯秀眉似一轮新月,碧谭秋水般的眸子灵动有神,给人一种调皮的感觉。
  就当众百姓以为她便是江辞的时候,她却蓦然转身,马车的帷帘再次掀开,里面的女子伸出纤巧削细的手,扶在马车的门,弯着身子从里面踏出,轻衣伸手接过她另一个手臂,慢慢将她扶下马车。
  待站稳后,才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视一圈,定格在站在大门口的几人身上。
  四周的百姓在看到她的面容后,统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车旁站着的白衣少女,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如秋水,青丝挽成发髻,流苏下白色的翎羽夹着墨发飘扬,在风中荡起一丝丝涟漪。
  双目一泓清水透澈,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四小姐不大一样,臆想中,谋害嫡妹的四小姐,应该长相一般,并且骄纵跋扈,怎么也不该是这副仙气缭绕的模样。
  侯府大门口站在一群人,为首的一名中年女人,一身秀雅地兰花绸缎,浑身散发着端庄优雅的气质,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名少女,相貌清秀可人,身着粉色长裙,挽着女儿家精致地发髻,美眸顾盼,巧笑倩兮。
  相较之下,一袭白衣的江辞倒更显清丽脱俗。
  那二人,一人是她的继母郑琬宜,生母郑舒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按辈分,江辞该喊一声姨娘,按规矩,她该喊一声母亲。另一人是郑琬宜生的女儿,也就是江辞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江伶韵。
  江辞看着迎面走来的母女,微微行礼,声音温和轻浅,“江辞见过姨母。”
  江辞的声音一出,四周便开始议论纷纷。
  “还真是定北侯四小姐,不是说她相貌平平吗?怎么会是这般好看,比之五姑娘都不差一毫。”
  另一人解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传闻小时候四小姐长得极为可爱,只是后来摔坏了脑袋,脸也受了伤,便再也没出过府门,也就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这姑娘长得是好看,只可惜是个痴傻儿,心思也不干净…”
  其中一人有疑,问:“不是说她已经不傻了吗?”
  “不傻又能怎样,她都离开这京城伞年了,在那偏僻的静山寺能学到什么规矩礼仪,长得再好看还不是没有见识,侯府这样的门第,最讲究的就是谈吐、举止、修养,就论这些,她那一样极得过五姑娘。再说……”
  ……
  听着这些似是而非地谣言,江辞也不恼,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