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人世所可尽
沐云起放慢了速度,在庇荫之处停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他们可有什么问题?”
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怀疑,只是昨晚推开客栈大门之时,那位飞诀的表情有一瞬间是震惊带着扭曲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可在记忆里,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没发现什么问题,口风很严,我同飞诀喝了一整晚的酒才打探到的消息。”
沐小八宿醉初醒,又吹了风,整个人有点懵懵地状态,连说话都飘飘悠悠的,声音也比平日要朗润的多,“他家小姐不会武功,自小身子骨不好人也不怎么聪明,他家老爷平日里很忙,但又怕小姑娘出事,就派了他们贴去身保护,已经好些年前的事了。”
沐云起问,“他们家老爷子是谁?”
“这个没问出来,他们不愿意提,听意思多半是过世很多年了。”沐小八仔细地过滤一下,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宿醉之时,他依稀听到飞诀呢喃了一句:‘小姐如今这般好,可惜她父亲再也看不见了。’。
这应该是过世了吧。
沐云起皱着眉,想着今早那道清冷地声音,以及他们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有些问题,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又问:“今天早上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个姑娘是在赶人走。
沐小六解惑道,“好像是前些年那个姑娘的傻病好了,自那之后,便开始不想要他们的保护,希望他们也能去过自己的人生,这才有了今早的哪一出分别的大戏。”
他原先也觉得他们有问题,可看见今早那场堪称生离死别的大戏,顿时对他们生出了怜悯之心。
那群人也是可怜的紧,武功高强长得也清秀,居然会被主子抛弃,还不止一次。
要是换成自己主子,怕是恨不得将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吧。
“那个手持折扇的少年,看起来像个文人墨客,实际上内功深厚,话不多却是一群人中间的主导者。
那个揽客的少年手上有很厚的茧,也是个自小练兵器的,功夫应该是不差的;至于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虽没什么特点,但也不能小瞧,昨日他把玩在手的那柄匕首可是个好东西。”回想着那几个少年,沐云起心中荡起了爱才之心。
相比较之下,那三个家伙比起天生懒骨转世的沐小六、好吃懒做的沐小八以及脑子常年不带出门的沐小三要好太多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沐小六好似看出了沐云起地想法,试探性地开口:“主子,那几个家伙被抛弃了,现在是自由身,听他们说是要相约去虞山道的清怀岭,要不你去把他们几个收了如何。”
沐云起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可行,当机立道,“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带足盘缠出发追去虞山,势必要将那几个人给我征服。”
“什么?”
沐小六猛的往起一坐,手上缰绳一扯,骏马跳动,差点没摔下马背,气得直翻白眼。
他们离开客栈许久,对方怕是早已出发,现在追回去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万一没赶上,就只能追去虞山。
从此处距虞山得有十日的路程,快马加鞭也得好些天,且不提不知道的对方走的那条道,就是知道,怕是他还没赶到地就已经累死在了半路上。
看着沐云起不似作假的表情,沐小六打着商量道,“主子,我刚才开玩笑呢!咱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
果断,不容一丝反驳。
沐小六的骨头又软了几分,再一次无力地趴回马背上,满脸地生无可恋,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为啥呢?
因为嘴贱啊。
“主子,那个姑娘有点有问题。”
沐云起侧眸,看向沐小八,示意他说下去。
沐小八脑袋不知何时变得发达了,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喝的那酒里有不少的药材不假,可还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我尝不出来是什么,但可以保证对身体无害,甚至是有益处。”
认真组织措辞后,继续道,“飞诀说酒是他家小姐酿的,试问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姑娘,如何能同时精通药理和酒理。”
经过他这一分析,作为唯一见过江辞本人的沐小六,头脑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接话道,“女儿家精通些药理倒也不足为奇,怪就怪在那个姑娘举手投足都像是个世家千金,名门望族多半是不愿让女孩习医的,更不会让她们去做酿酒的活,除非她生在药门一类的家族。”
“昨晚,飞诀说此行是为了送他们家姑娘回家,可她今早的方向是朝京城。”
从客栈出发通往京城只有一条道,一路上少有人家,大道之外两侧多半是山野,都是些廖无人烟的地方。
且不说江辞那一身气质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就冲她那出门带五个侍从,还个个身怀武艺,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做到的架势。
由此可以肯定,她们的目的地一定是京城。
只是京城似乎没什么药门类家族。
沐小三一拍脑袋,好似想通了什么,“没错,那个姑娘多半就是京城人,我说我怎么总觉得飞诀有些眼熟呢。”
昨夜,他初见飞诀的时候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若是他们京城人士,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
就在他们谈得兴致盎然地时候,沐小五弱弱地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纠结那姑娘是谁?”
一句话,致使众人陷入沉思之中。
沐小三,“……”小六引导的。
沐小六,“……”小八先开口的。
沐小八,“……”主子先问的。
沐云起,“……”鬼知道,都看我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找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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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山怀镜。
生拓之上,白玉棋盘前,一位白发老者正同一个秃头和尚纹枰而对,不闻人声,时闻落子。
棋盘象征宇宙。
天体由三百六十部分组成,所以棋盘纵十九道,横十九道。棋盘共三百六十一目,那多出的一目就是天元,即黑星,意为‘太极’,表示宇宙的本体。
三百六十一是古代日历全年的天数,四个角分别为春夏秋冬,白子和黑子分别表示白昼和黑夜。
棋盘和棋子就这样象征着天地。
对弈似鏖战,无论攻守,都难免一番厮杀。
人生如棋局,因为落子无悔。
空尘从棋笥中执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下,“就这样让她离开,当真不悔。”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行云野摇摇头,叹息道:“我拦得住她一时,拦不住她一世,随她去吧。”
“山高水长,走过的每一条路,叫不归。世事无常,总有一些事不在局中,不可预知。”空尘说道。
行云野执棋的手一颤,白子险些从手中滑落,他堪堪收住,“天灾人祸皆是命。”
空尘看着眼前佯装洒脱的老头,只是笑笑,没把他的话当真。
想起昨日来找自己的那个少年,笑着道:“我近些年遇见一少年,他每隔一个月都会来静山寺一趟,连续三年,风雨无阻。”
行云野知道空尘是故意说给他听,便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哦~所为何事?”
“听闻是为了找回一把琴。”空尘淡淡地道,虽在和行云野说话,可手上动作也不缓,又落下一子。
棋盘上的棋子错落分布,黑子稳稳占据上风。
行云野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什么样的琴值得他找了这么多年,莫不是?”
空尘嗯了一声,见行云野是心思已然不在棋局之上,便放下拢起的僧袖。
行云野其人如其名,野鹤闲云,与世无争。
可这些年,每每碰上有关江辞的事,总会方寸大乱,仙风道骨皆淡然无存,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个被岁月磨砺的老头。
行云野似是在想什么,手上的棋子也迟迟未落,好半晌才回过神,落子道:“你可曾告诉他?”
“不曾。”
空尘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我回了,你若无聊,便下山去寻我,莫要撇不开脸面,你念叨我的事,怀安那丫头都告诉我了。”
语罢,转身离去。
空尘的话语数捻,还带着些许的嘲笑和挑逗,但并没有引得行云野恼火,却一下子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朴素少年,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挑着一柄长剑,孤身硬闯虞山道,意气风发。
年少时,他们也曾上天入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