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客

  细密的雨丝织就的大网里,泛着奶白色的雾。那人脚步顿了顿,似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南方的雨到底不如北方。
  依稀记得前些年他去北方过一趟,关中地界,夏日里会忽然飘来一片云,遮天蔽日,下好一阵儿大雨。那雨是斗笠可遮不住的,狂风卷着雨丝,从空隙处朝你猛扑过来,像一匹恶狼,狠狠的扑在你的脖颈上。似雾似烟,可非雨的形态。
  若不是亲友久居南方,怕是他也不常来这里。
  那人来到城里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足尖轻点轻松越过院墙。
  看到微弱的火光和依旧亮着灯的偏厅,那人轻轻抿唇,果然不出所料。
  这宅子并不小,是一位京城富商买下的。这位富商的财力权力自是不可小觑。而在他买下这座宅子后,转手就送给了他的好友。听说这好友是位江湖中人。但他平日里并不出门,若有重要的人宴请也多半用软轿,是而旁人并不知他的面容。
  若说这城中还有谁知道这个宅子主人的身份的,怕是只有她了。
  那人步履匆匆走向偏厅。
  还未进得偏厅,便听到了一道令人厌烦的声音,这人蹙眉,继续往进走。
  “呦,又来了啊。想我了?”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进来那人已经来到这个人的眼前。
  这般轻佻的话语与他棱角分明的脸不太相称。一双带着肃杀之气的剑眉,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一副冷硬至极的脸,却偏要装个风流样子。
  那人全不理会,摘下斗笠,这才借着烛火看清这人是个女子。五官端正,一双眼睛是整张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眼是一双大而圆的杏眼,清澈却看不透内心。眉不似江南女子的弯弯柳眉,而是更似男子一些的眉尾微挑的剑眉。
  她把酒坛放在桌上。雕花的桌子与这粗劣的包装格格不入,但坛中的酒却是一等一的好久,真要说起来,怕是这张桌子配不上这一坛美酒才是。
  随即她从怀里掏出帕子,一遍又一遍的仔细擦拭着剑身。尽管剑上的血早已经被她蹭在那人的衣服上,剑鞘已被纷飞的雨滴冲洗过,她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如影随形,像是剑上面的,也像是自己这双手上面的。
  那男子看见了酒,拿出酒壶不由分说灌满。微叹一口气。“小安,你还是讨厌血腥味啊。”
  那女子听后也不恼,仍旧低着头说:“上好的雕楼春也堵不上你的嘴。”
  “有时候我真替你惋惜。”那男子喝口酒摇摇头说。
  名为小安的女子转过身来又笑道:“你不也一样吗?”随即豪迈的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江湖客得名声挺响亮的嘛。世人只知江湖客,谁人知你谢长安?”男子开口笑道。
  “不一样。江湖客是江湖客,谢长安是谢长安,江湖客不可以有脆弱,而谢长安本人可以。苏静敛,你也一样。”
  那名叫苏静敛的男子似是有些惊讶,但也不曾说些什么,只默默喝着酒。推杯换盏间,一坛酒已空了。
  “谢长安,我最是厌烦,厌烦你这般看清一切的样子。”苏静敛竟是也有了醉意。
  果然是上好的雕楼春,酒劲很大啊。谢长安揉揉脑袋,摇摇晃晃给苏静敛道别,他说的话也未曾放在心上。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两人也算是朋友,谢长安偶尔心里不痛快就会找苏静敛喝酒。
  自然,苏静敛也在这偌大的宅子里给谢长安准备了一间房子。点起蜡烛,烛火轻曳,把她的眸子映的格外明亮。
  清澈的好似能够一眼被别人看透,在眉梢眼底却有一团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她一直都是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
  外面的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洗刷着这个世界。但是怎么都洗刷不了她手上沾染的鲜血,还有剑上的血腥味。窗外庭院深深,草木葱茏,她却无法静下心来。
  她和衣躺在床上,帐幔垂下,一阵一阵风吹的帐幔浮起。她睁着眼看着帐幔,手边就是自己的“吹音剑”,这剑在舞动时可以发出声音,仿佛是乐师吹奏出的声音似的,故名吹音。
  她想起那一年,师父亲手把吹音交给她的时候,她已经十四岁了,十五便是下山历练的岁数。师父教她剑法内功,轻功暗器,无一不通。师父嘱咐她要怎样在江湖上立足,她听的很认真。
  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有再回到这样的女子闺房了?她是江湖客,也是谢长安。她微闭上眼,濡湿了枕头。
  这样安稳而充实的生活,是谢长安一直向往的。但是谁又能简简单单过自己的生活呢?
  尽管她那么渴望这样的生活。
  一入江湖,不得再出。这是师父教给她的规矩。
  她明白。
  有些责任一旦背负,就再难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