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凛冬将过,万物逢春

  天刚擦亮,辞宿就到了湛清崖,成渺负手背剑已等他多时,不远处,空棠随同门一齐守候。若赢,观一门之围顷刻可解,若输,即便成渺不再作恶,只怕也会有不可挽回的损失。
  辞宿俯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前辈请亮剑。”
  “请赐教!”成渺虚拱了手,说完拔剑刺去,一招晃过回身直攻其背心!
  辞宿猛的转身,手中玄晖将剑尖缠住继而甩开,双刃相交摩擦出点点火光。成渺并不后退,而是双手握紧渡厄宝剑倾身而上,招式愈加逼人,欺的辞宿不得不后退数步。他虽见年老,但武力不减当年,毕竟成渺是教出了空洵那样的徒弟,若说辞宿能轻松获胜,怕是有点痴人说梦。
  空棠手提皎月,同众人在不远处焦急观望,这么多人在如此开阔的场地竟听不见一点儿纷杂声,只有骇人的刀剑铮鸣,为天地染上肃杀之气。
  辞宿此刻牢牢顶住心中一口气才能使自己不慌乱,他受空棠教导多年,本不喜杀戮,又十分好静,再加上虽早经离丧,却也没有同空洵般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此刻上场也不过为求一个结果,因此无念藏这种亦正亦邪的功法他无法发挥极致。
  “小子,你心有杂念。”成渺冷笑:“怎么,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去?”
  辞宿跃起将剑斜挥而下,语气沉沉:“我在想是该拼尽全力杀了你替我父母报仇,还是该遵洵叔的意思只从你手中保护大家就好了。”
  成渺挡住攻势,略微喘息几声道:“那你预备怎么办?杀了我,还是手下留情?”
  “没想好。”辞宿无奈笑笑,手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况且以前辈实力,不需我相让。”
  成渺不再言语,更加专心对敌。他十分惊叹辞宿才华,若是多加指点日后定然名扬天下,可惜……
  二人胶着缠斗,难解难分,杀气之重竟让周围人无法近身,急坏了瀛归他们。再着眼场内,只见成渺化气入锋,身法飘忽不定引得那渡厄剑带出残影,另一侧辞宿换了章法,愈发稳如磐石,以不变应万变,这即是护卫三招中的“守拙”,但即便这磐石坚且硬,那渡厄仍同风刃不断雕琢,一刀刀将其撼动。
  辞宿不敌节节败退,成渺追击步步紧逼,玄晖和渡厄两把宝剑像是活了过来,剑锋灵活的让人眼花缭乱。
  “小子,我且问你!”成渺大喝一声,面容狰狞:“汝可有悔恨!”
  辞宿咬牙不答。
  “我再问你,汝可有不舍!”
  渡厄猛的刺入辞宿腰间,一转瞬又刺入后肩。
  “你可有……无奈!”成渺三问,他已飞身点住辞宿大穴,让其无法动弹,鲜血淋漓的渡厄就顶在他脖颈,颤抖着,竟带着余温。
  “我有,我都有……”成渺喘着粗气,缓慢而无可奈何的叹息道。他也曾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踌躇满志敢争天地,后来的后来,欺师灭祖,戕害同门,杀妻弑弟,乃至颠覆江湖,都是不满,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自己作恶无从狡辩。
  “洵儿这孩子一生想要众人安稳,我偏不给他安稳,让他去同我争,可他呢……却想用命,从我手里换!”他仰天大笑:“我从不信情这东西,我只要自由,当年我亲手从我师父萨格手里换来了自由,用他们的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你们!”他猛的剑指众人:“满口仁义,妄称君子,说什么忠孝死节,可谁没自私过?!”成渺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犀利而狠辣:“我如今要杀了这小子,你们谁肯救他,就以命换命!”
  “既然如此,放了阿宿,我这条命拿去!”空棠冷然出列,她明白此刻辞宿一定在拼命看向自己,可她没有看他。
  “你的命?我不要。”成渺摇头:“你若能随意杀个同门,用他的人头来换,我不但放过这小子,还会主动离开,从此不问江湖!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除空棠亲眷外其余人一律退后一步,下意识拿刀护在了胸前。瀛归和绪箴一看气的大骂:“都昏了头了,谁稀罕要你们的命!”音还未落完,就被纭君和檀定各敲了个一包。
  成渺冷笑:“你看,这就是人性。凭你从前多亲密,在要命的时候谁都不会相信你!”他此话大有深意,说到如此已是癫狂。
  “人性是多么善变的东西啊,只我没想到你竟执着于此。”空棠低头笑了笑:“你问可有人愿意同阿宿以命换命,可你却看不上我的答复,又非叫我杀了同门。为什么,是因为你当年也做过这种抉择么?”
  “住口!”成渺暴怒,他猛的将剑向前一分,那剑尖划入辞宿脖颈,汨汨鲜血缓缓流出,刺的空棠内心一阵抽疼!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咬咬牙道:“我说中了?二十多年前正阳山之乱仆呼那缮究竟如何死的,当时可也有人用刀抵住脖子逼你做出选择吗?”
  “闭嘴!你闭嘴!”
  “二十多年前你究竟选了什么?让你愧疚至今,谎称是自己杀了最心爱的女人?!”
  “你住嘴——”成渺怒火攻心,他也不在乎周遭利弊,一把甩开辞宿后便横剑直指空棠,那凛冽一剑根本视空棠抵御为无物,更别说想要来相帮的纭君等人了!
  “噗——”渡厄没让成渺失望,它准确无误的刺进空棠心窝,然而仅仅是剑尖而已,他的胸膛赫然被另一把剑捅穿——那正是玄晖剑无二!在紧要关头辞宿强行冲破了穴道,逼得自己血逆五内也要救空棠一命!
  他一张嘴便会有一口血沫喷出,但仍强忍力竭,缓慢而坚定道:“情之一字,虽不可察,须微犹存!将心易心,以命换命,又惧何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渺口中渗出鲜血:“好个将心易心,好个以命换命!”他环视众位徒孙,又看了看一脸悲戚喟然的妫凝,最后目光停留在空棠和那把穿透自己胸膛的玄晖宝剑大笑三声,仰天畅快道:“吾辈能有尔等徒属如此,幸哉,幸哉!”遂猛的甩开众人,决然纵身跃下湛清深崖,自此一代枭雄长陨,那恶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又叹了一辈子的成渺君从此终于安息了!
  天昭二十四年初,观一门众于湛清崖大败成渺,纭君在众人拥护下正式成为掌门,继空洵后带领门众再执江湖牛耳,各方争拜为主,这偌大的江湖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三月后。
  “棠儿,你伤还未好,当真要走?”青衣渡,春景斐然,纭君站在岸口全然无半点江湖之主的威武霸气,有的只是一个邻家阿哥对自家远行小妹的惜别不舍。
  空棠笑笑婉拒:“自湛清崖一战,妫凝前辈便隐退江湖只肯守着师父的坟茔度日,含生涯外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实在不好多留。”
  辞宿在船舷上抱着脑袋叼着草翘着二郎腿好不快哉,他如今也是大病初愈,只想和他师父浪迹天涯,去哪儿对他来说委实不重要。
  “也是……既然妫凝前辈已托你继任含生殿,你也必得尽心。只是三弟同五妹谪居天涯,四弟独自一人仗剑江湖,七弟去了厌离庭顶了弘徽殿的衣钵,只留下涉淇涉湫,往后咱们兄弟姐妹若想要齐聚,怕是艰难!”
  “有何艰难。”辞宿吐了口中稻草,起身拉住空棠嬉笑:“若心中所怀深厚,天涯海角又如何?也必能感到思念之情,又何必自苦于这迢迢归途呢?”
  “那便借少掌使吉言。”纭君右手扶住他肩膀:“好好照顾我妹妹,若敢负她我定不饶你!”
  “大哥放心,我定护师父此生安稳!”辞宿认真道,在空棠的事情上,他从不嬉笑。
  “主子,该起航了!”船上,燕隼提醒道。
  “大哥,后会有期!”空棠依旧披着那件绣金狂狰踏炎图的披风,向纭君作揖,尔后转身同辞宿一起上了船。纭君拱手相送,目光始终在他们那一处。辞宿和空棠是最后离开空止山的,却也是最难离别,待他们走远,这一切都将终结,连同泠南十二贼,一同埋没在尘世传说。
  恰逢东风,船帆鼓起,故人渐渐使出渡口,烟云四起逐渐环合,此经一别,哪知际会何期,水面渺茫,唯余残阳若血,故人一点心头泪。
  二零一九年一月七日22:22
  农历戊戌年腊月初二
  在新疆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