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春夏秋冬夜
作为曾经空洵残部,夏勋,展云英等皆奉纭君为主,直呼他为代掌门,只带一统才好拨乱反正。既在其位,则谋其政,自空洵死讯传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成日同部下一起商讨战局部署,难免留下祝缃独守空房。几日前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还没来得及跟纭君言明,只为免出差池,特地请了几个稳妥老成的佣人,又加派了人手保护。
今个儿不知怎的,祝缃心口突突的跳着,没来由的心慌让她十分不安。今夜是展云英值夜,又有女侍蕙娘在内驻守,想来应该无臾,她如是安慰自己。
“蕙娘,前些日子我哥偷偷给你的信上可有说棠儿她如今还好么?”祝缃和衣伏在床上,暖阁里另设一榻,蕙娘正在收拾床褥,听她如此问,只道:“我听展堂主说棠小姐有含生殿亲自照拂,自然是极好的。”
“可我最近总是不安,不知究竟怎样。”祝缃捂着心口:“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夫人安心。”蕙娘笑到:“天大的事儿您也要好好修养着,天塌下来有人顶着呢。”
“你又说笑了。”祝缃摇摇头无奈笑到:“我是真想帮大家的忙,之前我问云英,她跟我说倒可以去寻飞花楼那位殷掌使,说服他同咱们联手。”
蕙娘脸色变了变:“您说谁?展堂主?”她顿了顿,又郑重道:“您去那儿干嘛呀,山高路远的,没得让代掌门担心!”
“这件事再议吧。”祝缃叹息,熄灯睡了。
窗外,一道人影晃了晃,一闪而过。
柏屹这几日可以说是运气背到了极点,先是弄丢了空棠让成渺当众将他斥骂一顿,再接着回了府因李渝之事被夫人秦氏羞辱一通,气的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又想起几日前李渝那小子跟自己说的话,心里只巴不得成渺快死了才好,连带着自己那夜叉老婆也是,又感叹惟有柏昀才有自己三分模样,日后必得指望他了。
“爹!”正想着,柏昀满头是血的跑了进来,冲着柏屹大哭:“李渝那小王八蛋打我,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啊?这还了的!”柏屹怒火中烧,又气又心疼的去扒开他的手看,只见柏昀脑袋上的确被擦出一道伤口,还汨汨往外冒着血:“反了他了!来人,拿李渝来!”
“老爷不可!”管家闻言立马拦住了柏屹。
“你滚开!”柏昀想将管家踢开,却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老爷你听我说!”管家依旧不放:“如今您大业未成,日后还少不得要那李渝相助,如今得罪了他,对您大业无益啊!”
“放屁!老子都这样了,还管他大业不大业……”
“昀儿!”柏屹突然喝住了柏昀,不顾他挣扎让旁人将他半拖半拉了下去。他朝管家点头:“你说得对。”李渔此刻是有大用,万不能因为这种因由就与他翻脸。
“爹是老糊涂了吗!”被赶出了房门的柏昀气不忿,竟也不顾左右直道:“我岂能让那小子踩在我上头!”
一旁小斯出主意道:“少爷何不给他个教训,让他长点儿记性!”
“还用得着你说!”柏昀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你能打得过他你去!”
“少爷息怒。”那小斯捂着头不怀好意的同他咬耳朵:“那日我听管家说,他那老娘的骨头埋在了……”
“如此甚好!”柏昀听完,终于露出了笑容。
“师父,今日身体如何?”一大早,辞宿带着朝食进了啸月居,屋内空棠刚洗漱好,见是辞宿,她笑到:“如今你这张脸倒是陌生的紧,虽也还不错,可终究没你原先别有神采。”
“能听师父夸我一句真不容易。”辞宿笑着将脸上那幅假面孔撕去。
“哎你……”
“无事,燕隼在门外守着呢。”辞宿陪空棠一起坐下吃了起来:“近来有件怪事,我派去纭君身边的眼线突然断了联系。”
空棠停了筷子:“他被发现了?”
“不大清楚,不过先前也有这样的时候。”
空棠沉吟:“且再看看吧,过两日咱们就去赤川见大师兄。”
“都听师父的。”辞宿宠溺一笑,为她添菜:“一会儿我想带师父去个地方,可好?”
空棠温柔点点头:“好。”
飞花楼处有一花坞,建在一池温泉旁,因地气较暖,所以一年四季都芳华盛开,辞宿今日带她来的就是这里。
“师父,我还未同你讲过我的父母。”抚弄着坞旁一株开的极好的玉兰,辞宿如是说道。
其实对于辞宿父母空棠略有耳闻,并不是她故意打听,而是大哥纭君告诉她的,只怕辞宿底子不清伤害了空棠。“你的父亲是前朝名将殷其雷,而母亲是对飞花楼主秦斯虞之姐,秦斯瑶,对吗?”
“师父早就知道?”辞宿有些诧异。
空棠摇头:“不算太早,回了观一门才略有耳闻。二位前辈皆是世间出尘入画之人,未能得见是我之憾。”
“师父,洵叔临终前将他的佩剑玄晖交付与我,又传我无念藏,叫我好好守着你。今日我带你来此,也是想在爹娘面前做个见证,待尘埃落定,我必告祭天地,娶你为妻!”
空棠闻言只是笑着点头,这么久,她终于由得本心了!只待两日后她同阿宿一起寻到大师兄,两方联手结束这一切才好,到那时她同辞宿,自有一番结果。
是日,李渝正在家中小祠堂祭奠亡母,谁知管家突然慌里慌张滚了进来:“总堂主,不……不好了!老夫人的墓被人掘了,如今遗骨被山中野狼叼走不知所踪啊!”
“你说什么!”李渝暴怒之下将老管家踹翻在地:“还不快带我去看!”
待李渝赶到,李老夫人的墓穴早已被毁的不堪入目,就连墓碑也没有被放过,被人锤成了碎块儿。
“究竟是谁……干出此等不共戴天之事!”李渝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旁边站的家丁碎尸万段给他娘陪葬似的,吓得一干众人筛糠般跪下只指着旁边故意留下的木牌不敢言语。
李渝走过去捡起一看,见上面书几个大字“前日之辱,贱婢奴骨方偿万一”,李渝目眦欲裂,怒火就要从他的天灵盖中涌出,手下一用劲将木板捏碎,狠狠掷在地下一跪指天发誓:“不除此贼,渝誓不为人!”
秦楼妓馆内,柏昀正搂着头牌姑娘绘芳吃酒,但见楼下吵闹不休,只觉得扫兴,便大喝一声鸨母:“作死的,是谁在楼下吵闹,敢扰了爷的兴致!”复又喊了两遍,见无人应答,只得起身想亲自下楼去发一发威风,谁承想甫一开门便被来人一脚踢得打了几个滚儿,紧接着绘芳姑娘被人扔了出去,包厢大门也轰然紧闭。
柏昀哎哟着半晌才爬了起来,他勉强睁开疼的眯缝了的眼睛怒道:“谁敢对老子动手!活腻味了?”
“柏公子,好久不见。”屋内只有两个人,除了柏昀,便只有笑容冷酷的李渝:“听闻你日前拜访了家母,家母特嘱咐我要好好回谢。”他咬牙吐出胸中恶气:“柏公子的大恩李渝至死不忘,特来报答!”
“你……你别过来……”柏昀看着眼前这如凶虎般可怖的人,不住颤抖着往后腾挪。
“啊——”
据那日守门的人说,他们在外站了两个钟头,里面的惨叫就响了两个钟头,当李堂主浑身是血的从里面出来时,他们偷偷的向里瞄了一眼,竟惊的夜里做起了噩梦。
真是人间地狱啊……
“柏公子死啦!柏公子死啦!”一时间熟悉些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说是江湖大佬柏屹的独苗柏昀在红香楼被仇人用刀砍了个稀碎,最后赶来收拾的柏老爷子只能将他一铲一铲从地上拾掇起来。据说老家伙发了狠,连带着红香楼所有性命给他儿子赔了葬,惹得地方官员隔三差五去空止山向成渺告状。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脚有官员怒斥柏屹草菅人命,后脚就有兵丁痛陈李渝放火烧山。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李渝杀了柏昀还未泄愤,又将之前埋葬其母的山一把火烧了干净,扬言是为了将尸骨叼跑了的饿狼赶尽杀绝。这一桩桩事将成渺闹得头疼,干脆闭门谢客由得他们。
柏屹回家气的眼前发黑,直嚷着叫人去抓那孽子回来,再加上嫡妻吵闹不肯善罢甘休,逼得柏屹不得不放弃大计,最终还是叫来李渝,预备正法。管家看那跪在地上不肯认错的李大堂主直叹息摇头,觉得这孩子也是可怜见,就好言相劝嫡夫人几句,谁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夫人指着他鼻头大骂:“老匹夫你休管我事!”后也无可奈何,最终眼睁睁看李渝气急之下一刀结果了那嫡夫人性命,同她儿子柏昀一起做了死鬼。柏屹未拦住李渝行凶,心中只恐岳丈一家再不肯放过自己,于是喊人来定要逮住李渝交由岳丈发落,李渝这才看出柏屹究竟是个什么面孔,绝望之际只得奔向空止山,寻求成渺庇护。
“成渺君!”朝晖殿外,李渝不待卸甲便直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来双泪纵横的泣道:“成渺君救我!”
“李渝?”成渺君素日觉得这孩子稳重,见他如今这般也十分好奇,便没追究他擅闯只问道:“怎么了?起来再说。”
“父亲他要杀我!”李渝只顾扯着成渺衣角哀诉,堂堂七尺男儿全然没有一点儿尊严。
成渺君眼角一凝,他当然明白“父亲”指谁,可老谋深算如他,怎会只听一面之词:“先起来。”
李渝见佯装可怜并没有什么用,只得爬起来,语气谦卑又恳切:“成渺君……小人真是走投无路了!”他眼圈又红了红:“前几日小的因公事拜托父亲弘徽殿,谁知……谁知他正私下联络张敖,密谋造反!那嫡兄柏昀为了警告我不要泄露消息,竟然带人掘了亡母坟冢!小人急了眼找他理论,争执之际不小心杀死了他,父亲一气之下就要连同嫡母一起要了我的命!我无他法,唯求成渺君庇佑!”
成渺听完并不为所动,依旧捋着胡须面无表情。
李渝见状心下一横,略微思索后又编排道:“我还知道……还知道父亲他私通飞花楼!”
成渺冷笑:“何以见得?”
“父亲亲口告诉我,那飞花楼新来的少掌使殷奚,就是空棠的徒弟辞宿!”
“你说什么!”成渺大惊。他倒没把辞宿放在眼里,只是他又何时勾连上飞花楼!若这风云际会的江湖再加上一个颇具实力的帮派,还真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洵儿不愧我徒,连死都给为师留下这么大一个难题”成渺君叹了口气,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老了,也会偶尔反思自己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成渺君……”另一边李渝还在苦苦哀求。
“你且下去吧,有我在柏屹不敢对你怎样。”成渺撇了一眼李渝,又回到坐上向侍从下令:“将柏屹给我带来,就说我有要事派他去做。”侍从听命,不一会儿就带来了柏屹。
“师……师父。”偌大的殿堂只有二人,柏屹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和你儿子们做的好事,我已经都知道了。”成渺端着热茶,语气不见情绪。
“都怪……都怪那李渝!”成渺慌得膝行至案下,哀求痛哭的样子竟和李渝相似:“小徒胆子再大也不敢造反啊!成渺君恕罪,求成渺君恕罪!”
“阿屹,你跟了我几十年,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忠心?”成渺笑了笑:“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替你照顾老母了。只不过么,这份忠心不知你能为我做到何种地步。”说来讽刺,最是无情无义的柏屹,竟然是个大孝子,当年乌陀好心为他寻到生母,没想到竟被他以小利出卖给成渺。后来成渺更是以代为赡养之名用其母狠狠拿住了柏屹,并肆意驱使多年。
听成渺如此说,柏屹只能咬牙道:“但凭成渺君吩咐!”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成渺拎着刀子慢慢踱步而来:“只是你得吃点苦头!”说完,他掰开了柏屹的嘴,刀光一闪便断了他的舌头,又狠狠一掌废了他武功,紧接着扯断了他一条胳膊。成渺望着不住在地上打滚儿呻吟的柏屹,扔了刀,掸了掸袖子道:“你也知道辞宿那小子披着飞花楼少掌使殷奚的皮回来了,倘若有一天赤川同飞花楼再起联系倒不好收拾,不如你借苦肉计去离间二者,我等再逐步击破,这样方省力不少。那边我已经安排好,待你去后自有你的造化,等你回来,我便放你母亲同你一起离开观一门,不知可好。”
柏屹在地上无力挣扎,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他如何甘心,只不过眼前一切不得不接受罢了。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成渺满意的笑了。
离赤川十里有个束星坡,向来是赤川至南部驿站点。祝缃一个时辰前方到。她最终还是说服了纭君,替他去飞花楼找秦斯虞详谈共对成渺,顺道打探一下空棠的下落。为避免引人注目,祝缃等一行人乔装打扮,只留下展云英同蕙娘留侍左右,其余五位随从皆在外把守。
谁料这些日子里天气不大好,电闪雷鸣再加暴雨倾盆阻碍了行程,不得已只好逗留几天再做打算。
“蕙娘,外面可安顿好了?”祝缃很担心其余侍从,她对人不论贵贱,向来和蔼贴心。
“放心吧夫人。”蕙娘在角落中将一把匕首挽进了衣袖,又笑着端了碗药来递给她:“夫人还是将安胎药喝了再睡吧。”
祝缃点了点头,药虽苦,但她还是一饮而尽,又将碗递还给蕙娘:“我闻到一股香味,可是云英回来了?”
蕙娘心中一动,但面上仍笑道:“大风里哪会有什么香气?况且咱们又没在屋里熏香,夫人还是快睡吧。”
“也好。”祝缃和衣睡下。蕙娘吹熄了灯,在黑暗中握了刀慢慢靠近了祝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