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雕屏藏烟缕
知寒阁,空洵正在桌前看窗外出神。屋外天色微变,铅云堆积,想来是要下场大雨。若真如此,倒是可以带着孩子们去饮露台烹茶听雨,这一家人好久都未在一起小聚了,空洵如是想。
“师父。”纭君轻步而来,小声唤空洵。
“什么事。”
“师祖命徒弟随师父您一起去趟堰溪别馆,说要有事商量。”
空洵皱眉:“师父还说什么了?”
纭君想了想:“别的倒也没什么。”
空洵沉默良久道:“自棠儿回来咱们一家人还未好好团圆一次,你去叫其他人,就说一个时辰后咱们在饮露台一聚。”
“若师弟师妹们有事找您问起来的话我该如何回答?”
空洵少有的严肃:“切记不可跟任何人说我去找了谁,尤其是棠儿,明白吗?”
“那师祖那边……”纭君迟疑道。
“我自己去即可,你不用跟来。”空洵说完,披上外套起身便走。
纭君自然是以师父之命唯从,也乐得不去成渺君那里立规矩,虽说这个师祖对自己十分亲切,但是比起师父空洵,纭君还是觉得相差甚远。
待空洵甫一进堰溪别馆,便看见成渺君在擦拭着手中名剑,他上前恭敬道:“不知师父召空洵前来有何事?”
“洵儿,我们有许多年未见了吧?为师很久都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了。”成渺君转身,眼神竟不再似昔日慈蔼,他面容虽苍老,可眼神中全是年轻的谋算,那深藏在眼底的精光此刻全然暴露。
空洵直起了身,面无表情道:“自从檀定身亡,士耽被我逐出师门,您与我已经六年未说过话了。”
“还在记恨为师?”成渺冷笑:“你执掌观一门这么久,这点子情意还放不下么?”他放眼望了望空洵身后,眉头一挑:“怎么,没叫纭君跟来,难道是怕我吃了他?”
“师父。”空洵声音透出寒冷:“当年因正阳山之乱,观一门人脉凋零,甚至将要从世间消逝,我拼尽己身才在辽桑重新光复门派,只为换来您一句承诺,您难道忘了?”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提醒师父。”空洵毫无退色:“既然是我保住了观一门,那么至少我的徒弟由我说了算,观一门下任掌门何时选,怎样选,选谁,都应该是我的抉择,而不是您的。”
“放肆!”成渺猛的上前一掌打在了空洵心口,这一掌力道之大,竟使其猛的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空洵抹了嘴角的残血,缓缓站了起来,他冷笑:“师父,当年正阳山之乱的罪魁祸首您最清楚,因此您的徒子徒孙即便闻名江湖也只能被称之为‘岭南十二贼’。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劝师父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不然观一门重蹈覆辙,我欺师灭祖是不可饶恕得罪人自不必说,到时候您也会被江湖人所厌弃,何苦呢!”
“好!好……”成渺君被气的发抖:“你倒振振有词!看来掌门做的太久了,怕是想让贤了吧!”
空洵咬牙:“我这个掌门是师父您从千百人手里夺来的,还给您也无妨,只是那些孩子们,恕徒弟冒犯,即便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您动他们分毫!第二个檀定……再也不能有了!”
“洵儿!”成渺君声音如洪:“二十五年了,哪一年你的手上又曾干净过?当初你的同门不也死在你的这把剑下,你以为将沾满了鲜血的剑还给我就可以赎罪了吗!若没有他们的死,谁来成就你的荣耀!”说完,他一抬手,那剑直飞向空洵,猛的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我一刻也不敢忘,我这沾满了罪恶的荣耀。”空洵声音颤抖,他将剑拾起,摩挲着抱在了怀里:“一个这样不堪的我来承担孽债就够了,总有一天,师父同我,都会有报应的。”他说完,毅然转身离开,只不见成渺君在身后愈加怨毒深沉的目光。
饮露台上,空棠正同辞宿捉骰子玩儿,辞宿今日手气不太好,席还未开,他已被空棠灌了五六杯,好在他千杯不倒,倒是空棠才喝了一小杯,脸上就已泛起了酡红。
“师父怎么还不来?”空棠捏住两个骰子在手中把玩,不停朝小路观望。其实她现下心绪实在乱的紧,几个时辰前妫凝方同自己说了许多,已然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了。
辞宿借着给空棠披上披风的功夫,用眼神吓退了正欲来给空棠敬酒的瀛归,转脸温柔到:“洵叔若真不来,我就陪师父回去吧,这里风大,别冻坏了。”
空棠全然不知辞宿的小动作,只点点头道也好,却又想起来昨日空洵说要给自己个什么东西,让自己得空去找他一趟,便想着顺路去探一探,若找不见再回屋不迟,便嘱咐辞宿随自己一起先去空洵处。
可谁知空棠到了知寒阁,却发现那门是虚掩着的,空棠在门口唤了几声,空洵都未应,她便推门进了去。
“师父?”她穿过隔门,探头轻声道:“您在不在?”
“难道没回来?”空棠暗自纳闷儿,空洵向来守时,从未有过爽约或者迟到早退,再加上来时这知寒阁门并未锁……
“不好!”空棠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其他,忙往里间跑去,谁知还未进门便闻见了血腥味,再一看,果不其然!空洵无力的坐在地上伏上床边,衣襟和嘴角的血迹还未干透,见是空棠来,他强打精神挣扎着要起来,谁知身形一歪,竟又倒了下去!
辞宿听到里面惊呼正巧赶来,三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倒下的空洵,搀着他躺在塌上。
“去……去柜中把那个紫色的琉璃瓶拿来……”空洵有气无力道。空棠闻言立刻去取了药,辞宿又端了水来。空洵推开了水,手颤抖的指着架上一尊薄胎酒坛:“不要水,要……要那个!”
空棠心觉不妥,但也无法,只能都拿了来,服侍空洵一一吃下。说来也怪,待药丸吃下药酒服下,他的气息果然平缓了不少。可空棠始终觉得烈酒入药终是不太好,于是也顾不得辞宿在侧,因问到:“师父……您……”
“无碍。”空洵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转头像辞宿致意:“今日多谢你相助。”
辞宿摆摆手:“洵叔客气了。”
“师父,究竟您这是怎么了?”空棠在一旁忧心不已,空洵待她如兄如父,今日见空洵有难,如何不揪心,还未说完话泪已然在眼眶中氤氲。
“只是有些小病,棠儿勿需担心。”空洵温柔的笑了笑:“对了,昨日我说要赠你一件宝贝,你去那柜子最上层,将里面的锦盒拿来。”
见空洵好言安慰,空棠虽心中难受却也打起精神,听了师父的话,将锦盒拿来。
“打开它。”空洵道。
空棠依言打开,却是一把光华夺目的长月弯刀!那刀浑身雪白,身形狭长秀美略带弯弧犹如新月,刀柄刀鞘上镶嵌了大大小小的紫色宝石,又加金银相错,抽出再看刀刃锋利可断金削玉,实乃宝物也!那日偷闯敬祠只在妫凝手中见过一面,没想到今日有幸细细观瞻竟看呆了空棠和辞宿。
空洵调整气息,缓缓笑到:“自你成年,还未曾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昨日你师叔妫凝闻得,便托我将这把‘皎月’送与你,以后也好有个传承,不使宝刀蒙憾。”他叹息:“本来是想在饮露台赠你,现在看来怕是不能赴约了。”
“师父……”空棠跪下,膝行到空洵身边,托起皎月道:“师叔的礼物太过贵重,弟子不敢收。再者,弟子已经明愿不再执剑了……”
“棠儿。”空洵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你的责任,即便离开师门,你也有自己的徒弟需要照管,人在江湖许多事岂由你愿不愿意。且檀定的事过去了这么久你不需要再去介怀,师父希望你能将一切放下,明白吗?”
空棠咬牙:“可师父,我们师兄弟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是亲人,我剑上沾了亲人的血,实属罪该万死!”
“辞宿。”空洵沉默良久,不再继续同她谈论,而是转眼望向了辞宿,道:“棠儿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当年因为我的过错才不得不离家远走,如今我瞧着她执迷,虽然她是你师父,可我也只能望你多加开导照拂。”
辞宿少有的安静顺从,他点点头道:“洵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
空洵点头笑而不语。
“可师父,我……”
“不必多言。”空洵抬手制止了空棠的话,道:“今日我需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去记得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我的伤,若有人问只说我闭关几日。”
“是……”空棠再拜,依依不舍的被辞宿带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