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怎奈斜月凉
空棠睡眼微张,那信鸟儿便钻进了帐子跳来跳去,不住的蹭着她的脸。空棠缓过来神,见是这小东西,蓦的起了身,怔怔到:“难道是他?”继而忙披衣起来,拿起榻旁的佩剑推门跑了出去,全然未见身后因担忧而守了半夜的辞宿。
空棠沿小路疾走,夜色昏暗的很,她却没有心思觉得可怖,只觉得内心如焚,不到一会儿便来到了踏星台。
这原是士耽的住处,只是荒废多年,屋宇失修,杂草丛生,在空棠眼中物与人都一样不堪了。她深知今夜来寻她的信鸟是士耽所豢养,在童稚时他们几个便常用信鸟传语,可这也恰巧说明一个问题:
“士耽,我既已来,你又何不现身?”空棠环视四周,手中长剑出鞘,清光泠泠。
话音方落,便有人影从高大的浑天仪上一跃而下,来人穿着黑色的帽兜,他一步步走近:“怎么,如今都不愿喊我一声二师兄了?”
“你是恭庆王府幕僚,非我师兄士耽。”空棠将剑举至胸前,缓缓后退。
“阿棠,你明知我来,不去找空洵来抓我,倒自己前来,若非你托大,便是对我同门之谊未绝,又何必说这些话。”士耽语气说不出的平静,这让空棠很诧异。
士耽拍了拍手,奇门局立现,四周一刹那连风声都隔绝了,他二人如同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从外观之有形无音。
空棠皱眉:“你这是何意?”
“放下剑吧,阿棠。”士耽叹息:“这六年里你都活成了惊弓之鸟。”
空棠嗔怒:“若不是你,我又何至于此!檀定师兄善良正直,一双圣手救人无数,哪怕是你也被他救过性命!可你何其残忍,竟然连自己的师弟都不放过!”
“你同绪箴解释未曾杀害檀定,自己是无辜的,她可曾信?我若告诉你我并未伤害过檀定半分,你又是否相信?”士耽叹息:“你可曾想过,我从未害过檀定,也是无辜的?你们也是我的同门,不也没信过我半分!”
不待空棠反驳,他又接到:“六年了,这六年里我在朝堂尔虞我诈几经险境,可你们这些昔日的同门没有一人管我死活!我的师父将我舍弃,我的师妹同我刀剑相向,连一个相谈的机会都不曾给我。”
空棠听完只有中悲哀萦绕心头,想了想终放下了剑,却不敢太过大意,只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种下孽果!”
“当初?”士耽冷笑:“那我就好好给你讲讲,当初究竟是如何!”
观一门的祖师爷在创立门派时确实有“抱朴守拙,观一而知天下”的风范,只不过被后世徒辈带累坏了,他们只知欲壑,不惜背叛宗旨,大量接收各样来路的孩子单独加以训练,让其自相残杀,有能力者才许担任掌门,无能者不是做了杀人如麻的随从便是成了刀下亡魂。到了成渺这一辈更是可怕,他收了以空洵为首的一十三个徒弟,并分开教养以除其之间同门情义,又授他们不同的武艺,且让他们角逐追猎,后来空洵实在不堪忍受被同门追杀的日子,被迫以一力杀死十二人当上了掌门,最终他一夜皓首,迁至辽桑另立门户。
但如此成渺还是不足,他又盼望能够将江湖力量渗透进朝堂,进而控制朝政,于是不断给空洵施压,让空棠九人力逐,失败的人若是不愿意为其效力便要一概除掉。空洵自然不愿意,从最开始他就打算将门派所有的丑恶在他这一辈消失,因此并未将空棠他们分开抚养,而是同他在一处,教会他们齐心。谁知士耽因不断接触朝堂之事而不小心撞破了成渺的阴谋并告诉了檀定,继而被成渺暗中下了追杀令,勒令若士耽不死则要所有的弟子陪葬,空洵无法只能暗示士耽努力一搏,谁想到檀定主动找到了空洵并怒斥其无作为,之后的事便不消细说。
士耽声音悲切:“当初我一力劝檀定随我同走,可他却说他有心上之人无法保护周全,又有师父陷入困境无法解脱,更有同门之人懵懵懂懂不知危机四伏,说什么也不与我一起。”
“如你所说,檀定确实不是被你下毒害死?”空棠忧愁更甚,这件事的秘密怕是远远不止这些。
士耽摇头:“的确不是我,若不然我也不会三番四次劝你离开。”
空棠追问:“你有何证据证明?”
士耽正言道:“当年我被师父逐出师门而不是被他杀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空棠恍然,空洵虽说是个极善良温和的人,可他最不容忍的就是欺师灭祖,戕害同门的行为。士耽当年出走师父不去阻拦已是疑问,更谬论在他杀了檀定之后了。那么这就说明师父其实是知道士耽并不是杀害檀定的真凶,这也是为何师父同士耽在自己被绪箴认定是杀害檀定的凶手时会一致否认的原因!
“那么依你所见,杀害檀定师兄的人会是谁?”空棠虽内心震惊于成渺那样一个和善的老者做下的恶行,但还是选择续问。她时间不多,必须从士耽这里获取更多的秘辛才能考虑如何去做接下来的选择。
士耽认真道:“六年前成渺和两位师叔曾暗中来于堰溪别馆,只有师父同我知晓此事,因此我猜测,若不是成渺亲自下手,那便是咱们两位师叔了。”
“又是师叔……”空棠喃喃念着:“我真不知这两个师叔成日家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些年我佯装与观一门对立,实则是为了避祸,所以也劝你一句,能走则走吧,哪怕是师父,也不能护你们万无一失。”
空棠皱眉:“可此次回来,便是师父召我!”
士耽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是师父!”他手颤抖着:“……不会的……不会是这样!”
空棠不觉上前“你怎么了?”
“你快走,离开这里!听到了吗!”士耽一把抓住了空棠肩头,手指狠狠扣住了她,近乎癫狂道。
“师父召你回来说明——”
“谁在那儿!”还未等士耽说完,一声低喝便来打断了他们,顷刻奇门局消散,待空棠转身间士耽便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临风阁下,别来无恙。”空棠定了定神,看清来人后佯装镇定道。
“原来是六小姐,在下失敬。”临风虚抱了拳,目光中透出审视的意味:“不知您这么晚来踏星台有何贵干。”
“踏星台嘛,自然是来看星星的咯。”彼时台下草丛中又钻出了一个人,临风猛的抽刀相对。
辞宿无视临风的杀意,从台下爬了上来掸了掸衣袖冲空棠道:“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师父说的那种蛐蛐儿,想是您记错了罢?”
空棠愣了愣,也未想到在这儿能碰到辞宿,旋即她轻咳了两下掩住目光,语气里藏着两分遗憾:“那也无法,毕竟是小时候的玩意儿了。”
临风见这两人神色如常,也寻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抱拳道:“搅了小姐公子们的好兴致,在下知罪,先告退了!”不待空棠回话,抬脚便走,真是半分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辞宿指着临风背影道:“这是另一个门神?”
空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转头大怒道:“你个逆徒,怎么哪儿地方都有你!”
辞宿嘴角带笑:“我救了师父,您不谢我,反而还骂我,真让徒弟伤心。”
“少装了。”她拉住辞宿:“跟我回去,这里不方便细说。”
待回屋将事同辞宿叙述完整,天已将明,空棠望着兀自思索的辞宿,脑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她走了过去啪的一下拍在辞宿的脑袋上:“我都忘了问你,究竟你是如何跟我去了踏星台的?”
“……”辞宿感叹自己师父越来越暴力了,只得回道:“昨日见师父忧思太甚,恐您夜里睡不着连个解闷儿的人都没有,我就打算在您门口凑合一晚,谁知道半夜您突然跑了出去,我不太放心就一起跟了去。”
“你……”空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仔细一想,这几年说是自己照顾他,其实是辞宿将她照顾的很好。
自此,空棠寻了个缘由闭门谢客好好休息了三五日,期间连饭菜都是辞宿端来,只绪箴来过一次,同空棠夜聊到很晚。
成渺同柏屹迁到了堰溪别馆,只妫凝是女子,行止皆不大方便,于是她同空洵言明搬来了空棠的灵韶阁偏房。空棠这几日因此深觉不大自在,更兼她忧愁绪箴所托之事,于是才想着暂时遁了。只是还有一件事值得高兴,那便是既然士耽并无戕害同门,背弃师父的念头,那么她也没什么必要在此逗留,只待过些时日解开檀定之死的谜底,她就带着阿宿一起回他们凌虚峰上的小屋。
这日辞宿被支去山下买桂花芡实糕,空棠一人无聊的紧,搬了一摞子折子戏文去廊下琼花虚影里的藤椅上坐着。她右手捧了戏,左手拎着一把自斟壶,翘着二郎腿正喝的自在,谁料妫凝正从芭蕉小门走了进来,空棠惊的一口茶呛在嘴里,忙起身让座。
妫凝倒不让她费事,只命人另抬了圈椅坐下,见空棠半日无话她先道:“你可决定去留了?”
“啊?”空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才想到前几日她们的对话,心中不大痛快:“不敢劳小师叔费心,这儿也算是我的家,去不去留的,只看是否合时宜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是我自己个儿的事,用不着旁人多嘴。
妫凝四两拨千斤的揶揄道:“是啊,这自然是你的家,想必洵师兄应该也不介意你替他去敬祠照管先圣烛火吧?”
“咳咳……”空棠佯装咳嗽,她抬头,脸上强压住尬色:“自然,家事什么的,您是我小师叔,定可以替小徒思虑则个。”
“这倒不敢当。”妫凝颇有意趣道:“只是来同你说点子陈年往事,关于成渺君的旧闻而已,别紧张。”
空棠扶额:“小徒……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