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才惜悲颜色

  正午正是烈日毒辣的时候,园内一概都蒙上了层睡意,连蝉都懒怠的叫了。敬祠这儿静悄悄的,站在这儿附近空棠才知道,前次辞宿来后所说的死寂是一种什么感受。
  “师父,你们观一门有没有什么怪癖,比如说把墓地建的像祠堂什么的?”辞宿愁眉道:“为何我总觉得这里阴嗖嗖的。”
  “……别胡说!”空棠内心无奈,只能一把揪住辞宿袖子,带着他从南边内厅第七个窗口一跃而进,落地恰好是廊道入口,二人一路躲躲藏藏,好容易才绕到正堂。
  “早知这么容易进来,上次您让我一人探查不就好了?何苦亲自来一趟。”辞宿摊手。
  “嘘!”空棠急得忙捂了他的嘴,不到半刻又突然醒悟似的将手瑟缩回来,断续道:“我好容易从大师兄口中探到此时是临风望月二人交替的时刻,若错过了怕是咱们有天大的本事也进不来。”
  辞宿不置可否,只立在一旁放哨,以便他师父四处探查。
  空棠也晓得时间不待,她迅速打量着四周,想要找到哪怕半点蛛丝马迹。敬祠正堂主要供奉师门历代先圣与众位同门,不十分大,但肃穆异常。
  “奇怪……真是奇怪。”空棠手抚过一排排灵位喃喃道:“为何……没有三师兄檀定的牌位?”
  辞宿抱手道:“难道是因为你三师兄辈分太低,入不了敬祠?”
  “不会!”空棠斩钉截铁道:“师父一向爱惜众人,凡我观一门生,哪怕入派仅有一天,魂归之际也会在此有灵牌供奉。即便是欺师灭祖的叛徒,死后也有香火可享。师父说,这不光为了给同门警醒,更是为了让他们黄泉路上不会孤单……”空棠目光虚离:“可怎么……”
  “有人!”辞宿突然低喝,将空棠拉至一旁供桌下躲藏。空棠回了神,大气也不敢出,只同辞宿一起握紧了佩剑。
  只见来人是一个女子,身着窄袖便服,长发高束,虽不多高,握刀的手却十分有力。
  空棠心下一个激灵,没想到会恰巧碰见望月这个煞星!辞宿见他师父面色不善,同她手语让其一会儿先走,他来拖住,日后也好交代。
  空棠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若在这里被临风望月抓住,别说日后了,哪怕是现在出去投降,都没有半点解释的机就会被他们手刃。她蒙上面,同辞宿比划只能硬闯。好在目前只有望月一人,应该问题不大。
  望月四处环视一周,又用手轻触灵牌,只见上面灰尘缺了一块儿,她眼神突然一变,尔后猛的转身大喝:“大胆贼人,此地岂是你们能闯的!”话未毕,刀已劈将下来,空棠辞宿所藏身的桌子应声而碎!好在他们提前有个准备,左右一滚躲了开,没被伤着。
  望月岂能给他们半分喘息,手一抖指尖三枚暗器就朝空棠飞去,她又转脸欺身而上,手中利刃直取辞宿命门!
  “别恋战,快走!”空棠情急之下无法,掸落暗器也来相助。这两人联力也不过将将同望月打个平手。
  “师父,原来你也是个半吊子功夫啊!”辞宿危急之际还不忘揶揄感叹。
  “逆徒闭嘴!”空棠心下就差一口老血被这小子气的吐出来,这一边正忙着以命相搏,他居然还有闲情斗嘴,空棠越想越气:“混账!等出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望月皱眉:“你们谁也出不去了。”她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不正经的,与人对战敌人还有空吵架!难道自己的武艺不精到这等地步?于是出招更加狠辣,步步相逼!
  空棠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就不太好对付望月,如今看下来他们更处于劣势。她哪敢用临风望月所授的武功来与之相抗,若暴露了更不好同师父交代,还会打草惊蛇,于是只能用大师兄所用“太一剑法”和四师兄的“般若步”勉强相对。好在辞宿所学剑法虽源临风望月,却与之有所大不同,如今只能靠他一人力抗。
  空棠知道望月所学名为“魑魅相”,这种功法据言创者乃是观一门百年前一位来自极西之陲的前辈创立的,因要求修炼者天赋极高,所以传承十分之少,因此“魑魅相”并未入江湖排行,只是鲜有人知,这一百多年来凡是遇见的人,不是命丧黄泉,便是皆再不提起。此功奇在不论身法拳脚,或是刀剑招数皆自成一体,不仅曲杂难学,更是十分诡秘,空棠所知道的用者,也只有望月同她自己罢了。世间曾有:“魑魅万法诸,众相俱皆伏,喜好生杀定,弹指一浮屠。”之语来形容,足见其霸道决绝,恣意纵态。
  空棠又接住望月一斩,震得虎口发麻,只说:“果然狠辣!”叹息自己也不能将其运用的如此成熟。
  时间越拖越久,眼看着她同辞宿被逼至角落,刀尖将要刺破她喉咙,正此时一枚飞刀破空挑开了望月的手,力道震的她后退三步!
  “望月,何必那么大火气。”来人腰配一把银色的月弯刀,带着幕帘,里头紫色的裙摆若隐若现,空棠认得出,这正是妫凝无二!
  “尊主!”望月看清来人,立刻丢下刀尊尊敬敬的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妫凝缓缓抬手,不顾空棠两人错愕的眼神又道:“这两个是我派来的,之前洵师兄同我相谈甚欢,倒忘了告知,还望你莫要见怪才好。”
  “尊主言重了!”望月起身慌忙道:“既是尊主派来的,自然是自己人,奴便不打扰了。”说完她揖了揖,恭敬的退了下去。
  空棠此刻后背一阵冷汗,先不说妫凝为何会来此,就连望月对妫凝的称呼都足够让她吃惊的了。临风望月从来都不会对人如此客气,他们称呼空洵也不过是“掌门”,怎么称呼妫凝反而为“尊主”呢?
  “你是空棠,对么?身边这位小哥倒是没见过。”未等她思索完,妫凝已经发了话:“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记得敬祠是不允许徒众们进来的吧。”
  “师叔……”空棠揖到:“小徒在此主要是因为……”
  “我们好奇,从没进来过,就进来看看咯。”辞宿随口道。
  “阿宿!”空棠简直无奈到要被这小子气死了。此刻多说一句都是祸患,况且如此胡诌,空棠自己都觉得是瞎扯,妫凝她能相信么?
  “这样啊。”妫凝点点头:“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就只供奉了先位罢了。”
  空棠捂脸,她居然真信了……
  “既如此,倒真没什么趣味,我们就走罢。”辞宿抻了抻腰,仿若随意般拉了空棠抬脚便走。
  只听身后妫凝道:“等等。”
  空棠的手蓦然收紧,她吸了口气,转身笑问:“不知师叔还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妫凝隐在幕帘下看不清神情如何:“今日之事我只当花落无痕,望月也会守口如瓶。”
  空棠眯眼,手中长剑缓缓抽出“师叔这话,我听不太懂了。”
  “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妫凝笑了笑,她一抬手,一股气劲猛的将空棠的刀推送回去!空棠双眼怔住,这是何等霸道的内功,举手投足间竟给人如此大的威压!
  “我向来不喜管他人闲事,只因你所探查之事同我有些牵扯才出手帮忙,可有一点你也要明白。”妫凝语重心长道:“有许多事无须看的太透,执着于真相也会担上本来不必担负的责任。”
  “与您有关?”空棠皱眉,她全然忽略了妫凝的其他话语,直取这一句重中之重:“您对此了解多少?”
  妫凝见她执迷不悟,摇头便走,不过回眸的时间她便不见身影。只留下一句:“时机到了谜团自然得解,好自为之。”
  及至灵韶阁,空棠还未从思绪中拔出来,她坐在窗前三个时辰动都未动,辞宿坐在她身边不吵不闹,陪她一起苦想。
  “当年士耽背叛观一门并想带走檀定,师父并未阻止士耽而是去寻了檀定。第二天我路过揽茝居见师父同檀定发生争执,他举刀欲对师父不利,我冲进房内一剑刺入其左肩后檀定身亡,死因却是毒发。接着绪箴质疑死因,师父为替我开脱亲自验尸再次确定他是中毒而死。后来我离家六年,除了最初士耽欲说服我跟其离开外从未有人打扰,可不久前师父派瀛归寻我欲让我回来,紧接着士耽又派人捣乱,目的是让我别回空止山。尔后绪箴提供线索让我夜探敬祠,后发现敬祠内并未供奉檀定牌位,那么檀定是生是死就并不那么确定了。再后来又遇见妫凝且据她所说这一切她不仅知道内幕,更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师父。”辞宿终于打断了空棠:“您都念了五十三遍了。”
  “别吵!”空棠少有的疾言厉色。
  “其实您早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不是么,您只是不想承认罢了。”辞宿一字一句道。他虽然不是空棠,但他也明白这些蛛丝马迹无一不指向空洵,虽然不知那个幕后真正的敌人是不是他,可空洵的确也脱不了干系。
  空棠突然暴怒,一个茶杯猛的砸到了辞宿身上:“我叫你别吵!”
  滚烫的茶水泼了辞宿一身,大暑天的那一块儿湿印竟冒起了白烟。可辞宿一声未吭,只是低首一片一片将碎了的茶杯捡起来,转身又去沏了杯加了薄荷的凉茶。
  丝丝带着凉意的香气让空棠转了神,她看到辞宿身上濡湿,心火立时消了一大半儿,忙伸手探了探,摸到还是温热时,空棠终掩饰不住心中的悲戚叹息道:“阿宿,抱歉,我只是……”
  “无妨,师父。”
  空棠不再言语,起身去架上拿了烫伤膏来,为辞宿解开了衣衫。辞宿并未羞赧阻止,任由她对自己处置。空棠此刻内心沉重,顾不得男女之别,手指剜了一坨玉色药膏轻轻抹开在烫伤之处,辞宿顿时觉得一股凉劲儿抚平了热辣刺痛,他笑了笑:“师父,你的眼睛很好看。”
  空棠抬首,她双眼目光正触到辞宿带着春日暖意的眼眸,几近沦陷。
  他们就如此对视着,顷刻间却交换了太多神思。空棠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还有丝对事态慢慢发掘后的悲伤。而辞宿不同,他的眼神光芒与阴影重叠,一路来风雨景色迤逦交错。
  辞宿说空棠眼睛好看,可空棠突然发觉,原来眼前这个男子的双眸,才装着世间万象。
  “阿宿。”空棠轻叹:“我自认心中有天地,是个不拘尘世之人,没想到如今才发现,不敢拿起又不懂放下的人,才是我自己。”
  辞宿望着苦笑的空棠,替她将一缕发丝拢回耳迹,问到:“所以呢?”
  “所以?”
  “对我来说,无论如何,这都是你啊。”他将空棠拢入怀中,轻抚她的发丝,温柔道:“和师父不同,我这辈子本来就是同老天赊来的,您有的牵绊我无法理解,因为这世上对我来说就只有您一人而已。”
  “所以说。”辞宿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您只需要去做您想做的,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着您。”
  “你个傻小子。”空棠不再拒绝辞宿的怀抱,而是拼命的想汲取他身上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