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聊以慰断肠
空棠也在其中,可辞宿并未跟随。
空棠知道他向来不喜应酬,于是随了他去。可辞宿并未一味放任自流,而是隐在角落,默默的注视着空棠。
空棠今日著男子的长袍,淡灰色里衣上套了件藏蓝色绣银鹤外衫,长发束起,颇为俊逸干练。她排在仍旧一身素白的绪箴之后,淡淡的出神。
“这种时候也能发呆,你倒真是个不务正业的。”绪箴看她心不在焉,皱眉道:“你要小心,这长老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惹恼了他们你自己受罚也就罢了,别带累我们跟你一起倒霉!”
空棠回过神,明白她是在讲自己,叹了口气:“知道了。”她不想再和绪箴有什么争执。
角号响起,有两男一女三人在容宇的带引下缓缓进了门。空棠留神细细打量:为首的是个老者,衣饰用料虽奢但不乏内敛,容色慈爱可亲下倒藏了两分老谋深算,不知相处如何。不过久居上位者举手投足间自然也颇具风骨,不是他们小辈可相比的。后者居左的男子四五十岁光景,阔步挺胸一派倨傲,背手环视不怒自威。居右者女子一身艳丽的紫色薄衫深深浅浅一如云雾,蒙着及地的面纱边缀满了细碎的金铃铛。她在额间挽了一条紫玉坠,衬的眉目烨烨生辉。真真犹如神女下界,仙子降临,不同人间凡俗。
“啧啧啧……”瀛归摇头咂嘴。空棠在一旁乐了:“你啧啧什么,莫不是在感叹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吧?”
“哪儿能啊小师姐。”瀛归忙摇头:“那美人儿虽美,可这年岁怕是同咱们师父一样大了吧?再美也是个妖精啊!我就是感叹咱们空止山除了师父这一个不老的妖怪,如今又来一个,这下可热闹了!”
“噗——”空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放肆!”那男子正经过空棠处,见此情景伸指大喝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无理犯上!”
空棠散漫惯了,正要接口:“我是……”
还未待空棠说出个所以然,纭君便欠身作揖,将她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后面:“禀师叔,这是我小师妹空棠,她年纪尚幼不懂规矩,还请师祖并师叔们见谅!”
那男子斜眼:“你又是哪个?”
“小徒是师父座下大弟子,名叫纭君的。”
男子听完反倒更加狂傲:“原来是你,怪道往日听你师父大肆夸你有什么仁正之风,怎么,今日到这里打抱不平来了吗?”
老者听到吵闹,抬眼温言道:“算啦,小孩子玩玩闹闹也是有的,不可拘了他们,倒失了这份活泼。”
“师父!”男子铿锵道:“正因为是孩子徒弟才不能纵了她,这也忒没有规矩——”
“师叔说的是。”未等男子说完,绪箴在一旁盈盈一拜:“小孩子没有礼数当然要好好管教。”
“阿绪!”容宇在后面皱眉,心下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斗。
“可师叔明鉴,我这师妹今日断乎没有礼失言行。”她不待反驳,话锋一转一口气顺势而下:“古语有言,迎客八礼分别为拂席,扫榻、倒履、拥慧、虚左、却行、侧行和避行。今日我师妹见诸位长辈前来自然心生敬仰,未免喜形于色。既然八礼中因为迎客而穿倒了靴子都被称之为美谈,更谬论我师妹之露笑了。”她说完,又是一拜,礼数周全的挑不出错,看的容宇同纭君在一旁是心惊肉跳。
“哼,你这分明是狡辩!”男子勃然大怒:“这小女满口悖逆,也该教训!”说着右手劈掌便要打下,空棠想也未想便一步跨上挡在她面前,闭眼准备受责。谁知到底等到了空洵的一句断喝:“住手!”
空棠同绪箴睁眼一看,空洵一身白衣出尘入化,疾步而来。唬的那男子炮烙似得住了手。
空洵未看这几个糟心的孽障,只先同老者行了礼,道了声师父辛苦。尔后又走到男子面前,语气颇带威严:“柏屹,没想到数年未见,你倒是对这里的事关心得很。怎么,教训徒弟这样的事,你也想替师兄代劳了?”纭君他们定睛一看,瀛归正跟在空洵身后偷偷朝他们挤眉弄眼,众人心下吁了口气。原来这小子见苗头不对,率先跑了去请空洵当救兵,真是智慧!纭君同容宇默默跟他比了个拇指。
“师兄言重。”柏屹虚抱了拳,语气很是不服:“我是怕这几个孽障丢了我们师门的人,既然是你徒弟,你自教训,我也懒得费这份儿心!”
“柏屹!”老者嘿嘿一笑,捋着胡须道:“容人者亦被人容,凡事不要太苛求,才是正道啊!”
老者说完又看了看空棠,空棠顿时深觉有芒刺在背,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老者同二位师叔便是结结实实三个响头:“师祖,众师叔在上。今日之事皆因小徒而起,往后弟子必将规矩言行,望诸位长辈原谅。”
“这孩子倒明白,咱们走吧。”老者再次从头至尾打量空棠,捋须笑着点点头,便扶着空洵进了朝晖殿。
“多谢……”空棠向绪箴揖到。
“不用,我是怕带累师父,并未想替你说话。”绪箴转头便走。
空棠尴尬的笑了笑,也跟着进去。
辞宿在一旁花丛中将握紧的手松了松,他一直在这里看着,生怕自己师父受了委屈没人帮衬。如今看来还好是有一众同门,自己师父也不至于没个说话的。只是……他摸摸心口,这里终究意难平。
突然,他感到一缕目光幽幽而来,可抬头一看只有那个跟在老者身后的紫衣女子方从自己的方位回了头。他忽然想到从进来至现在那女子竟一句未言,可那目光,却不是常人所有的静谧透彻,仿佛能看破人的内心。
他很不喜欢。
……
“士耽呢?怎么没见到他?”一进殿内,柏屹便嚷到。这下不仅空棠瀛归,连纭君同绪箴一众人皆黑了脸,都不愿理睬。
“士耽六年前背叛了师门,被我逐出去了。”空洵并不为所动,他将老者扶到了上座,淡漠而干脆的答了这个疑问。
柏屹听完,连呼可惜,不禁捶桌感叹:“当初我就不该将他让与你,你没教好,倒浪费了个好苗子!”
空洵笑笑并不理会,而是招来一干徒众行见礼。空棠随众人见礼,脑子却在飞速的思考:首座上那位是她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她的师祖,江湖尊称成渺君,是观一门上一任掌门。说来她小时候一直认为是自己师父创建了观一门,大了才明白空洵原来不过是继承师祖尔后自立门户罢了,他所拥有的权力,也仅限于观一门的秩序,真正杀伐的权柄仍在这个看起来温和的老者手上,就连这两位师叔也只是师祖的随侍。可这两位师叔,她到还真没听说过是何方妖孽。她本来以为师父就够神秘了,再加上临风望月同这群人,大约也凑够一本《神鬼录》了吧?
老者受完众人叩拜,忙笑着让他们起身,又挨个拉来自己身边亲切的询问,倒不像是一派师祖,倒真像是爷爷同自己久别未逢的孙子们团聚。
在这些孙辈中,老人家自然最喜欢大徒孙纭君,一个劲儿将他同众位名门闺秀撮合,直弄的纭君一张脸涨得通红。瀛归在一旁偷笑,他是最怕大师兄的,可板正严肃如大师兄,今儿也有怕的了!
待老者一一问完,众人又起身,空洵便逐次介绍另两位。男子名柏屹,是师父行二的师弟;女子名妫凝,是师父行四的师妹。众弟子约好似的草草了事,一同退回了空洵身后。
柏屹只是冷笑,并未多言,而妫凝更是对这种态度视若无物,让瀛归等觉得自己的把戏忒没有成就。
空洵并不计较他们逾矩,事实上徒辈也明白他私下里十分护短,因此时时敢放肆。他只转身拜了拜老者,口中恭敬道:“蒙赖师父庇佑,徒儿这些年幸不辱师门,在辽桑尚还有一席容身之地。”他又伸手:“这些孩子平日里虽愚钝,但得祖辈荫生,行准也算说得过去,不知他们可还得您青眼?”
“这孩子们呐,我看着都好。”老人捋须笑到:“倒比你们年轻时还强些。”
柏屹酸溜溜的接话道:“到底是隔代亲,往日里若我们略错一点,早被师父您打死了。”
“这话偏颇了。”这时,坐一旁蒙面的妫凝终于开了口,声音唯用清丽二字形容,真如秋雨敲玉磬,春风摇金铃般。她微倚在手靠上,体态袅娜的望着空棠:“依我看,这些孩子个个都是极好的。”
柏屹把头一偏,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敢同师兄空洵叫板,也敢同师父成渺理论,却唯独不与这个师妹争执。他自诩不与女流计较,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大概是不敢。
妫凝笑笑,姿仪万千:“此行若能寻到缘法收个入室弟子,倒也是我的造化了。”
“哦?”空洵告了座,手中敲着扇子道:“师妹这些年,竟一个徒弟都没收?”
“师兄见笑了。”妫凝语气谦道:“凭我拙技,不辱没师门已是万幸,谬论收徒了。”
听此言,老人别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声色。
空洵大笑,指着一众徒弟道:“若你不嫌弃,这么些不成器的里面,你随便挑两个带走,倒给我省了口粮了!”
“师兄取笑了。”妫凝捂嘴轻笑:“师兄爱徒,我怎敢言带走二字?只看自己有无天命罢了!”
这一边聊的正欢,那一处老者又拉着纭君的手问长问短,留下柏屹同其他人干瞪着眼,倒是绪箴聪明,一早以备膳为借口遁了。
空棠掐指一算时辰正好,便也寻了个借口跑出来,至饮露台旁,辞宿早已等候多时。“师父再晚一些,我可就准备回去睡觉了。”辞宿笑着将佩剑递与空棠。
“大中午睡个什么觉,出来陪为师活动筋骨是正经。”空棠套上其他不显眼的外衫,又蒙了面。一拍辞宿肩膀道:“走吧。”辞宿笑笑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