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灼灼日生香
“棠儿,你来。”穿过后厅,行至廊园一角,过了饮露台旁一丛山茶,再往里走,纭君推开灵韶阁的门,原来这本就是空棠在空止山的原居,辞宿已被先安排进了旁边的厢房,他也料着师父才回来,必定还有事情安排处理,不舍打扰她,自己就先去安歇了。
“这里还是如此,一点没变。”空棠放下包裹,坐在了塌上。
“你不在的日子里,这里一如既往有人打扫,只是师父同我们都交代下去了,让他们不准动原来的物什,定要和你在这里时一样才好。”纭君帮她将古琴摆在了檀木琴桌上。
“大哥,你愈发成熟稳重了,可也清减了不少。”空棠语气里满是忧心:“这么些年辛苦你一直打理观一门,还要照顾我们……”
“大哥没事,倒是你,一个小小女子,竟然如此倔强。”纭君笑着弹了一下空棠脑门:“独自一人离家六年,害得我们跟着担心了这么久。”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空棠捂着头笑到:“你们又要多做两人的饭菜了,这买卖可不划算!”
“也无妨。”纭君哈哈大笑:“彼时从你嫁妆里扣就行了!”
“倒算是个主意。”空棠眼神灵秀一转,捂嘴笑到:“不过要我说,最好先从大哥你娶亲的用度里裁,想你身形俊伟,也不愁好姑娘嫁给你。”
“好了好了,我算是怕了你了。”纭君连连摆手:“你也真是个混世魔星,师父都磨不过你,将来要是没人家要,你就留山上一辈子在师父跟前尽孝吧!”
“我倒无所谓。”她摊手:“但是估摸着师父不大愿意,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住我烦他。”
“是吗,为师年纪大了?”空洵笑着风度翩翩的从屋外走来:“我倒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许是同你们在一起久了罢。”
“师,师父……”空棠略显尴尬的扯着嘴角,暗自道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又忙从榻上站了起来,亲手搬了黛蓝绣花枝扶手软椅请空洵坐了,又搬了圆凳同纭君让了座,自己则站在旁边侍立。
“托师父的福,若您不来,只怕我还得站着。”纭君笑着坐了,转头同空洵玩笑道。
空棠偷偷拧了纭君一把,不顾他龇牙咧嘴的喊疼,转脸同空洵陪笑:“哪能呢,我可是一直很尊敬师兄的。”
“诚然。”空洵点头笑到,尔后他合了笑容,像是不经意问到:“虽说我已命众人不得来叨扰,可我还是想问你,如何突然决定回来了?”
“师父,大师兄。”空棠收敛了笑容,她表情慢慢严肃:“士耽找过我了。”
纭君听完顿时站了起来,急问:“士耽?他找你干嘛!有没有伤害你?他要是敢……”
“纭君。”空洵叫住了他:“听棠儿把话说完。”
“好吧……”纭君只得坐下,又急切道:“你快些说!”
于是空棠便简单的叙述了下,大致是瀛归寻到她后,又有一群官家探子前来惹事云云。
纭君思索了半天追问“那你怎么就判定不是别人找你,而是士耽那个逆贼呢?”
空棠抬眼:“师父,你还记得我六年前走的那天清晨吗?”
空洵点头:“我自然记得。”
六年前,空棠天还未亮便不辞而别,只留下字条给众人。待她行至山前百丈岭却被官家恭庆王府的人所阻拦,为首的正是投了身的士耽,空棠以为是要抓她回去用以威胁观一门以获利,因此陷入苦战。
期间空洵闻风而来,剑法奇诡挑了敌人三十六,未留活口。
空棠很少见师父动手,一般都有临风望月二位近侍代劳,尤其是有了众师兄姐妹,更是如此。但是百丈岭一役刷新了她对空洵的看法,这位出尘如仙般的师父,不愧是当年以一人力扛江湖的人物。其功法之高,怕是集门派众人也无法撼动。
虽然打不过师父,不过她倒是可以挑衅一下临风望月,空棠如是想。然后她回神道:“后来在驿馆他还是追上了我的脚程,同我见了一面。”
“他同你说了什么?”纭君问。
“说了些不经之谈。”空棠摇头:“他还说,给我时间考虑到底意归何处,届时他会在合适的时候派人来询问,让我不要做错了选择。”
“可笑,这有什么好选的。”
“所以我急着回来,是怕他对观一门不利,毕竟当年师父逐了他出山门,他心怀怨怼想要报复也是有的。”
空洵看了她半晌,见她终没有什么其他的要说,便起身:“你先好好休息,士耽的事我来处理,放心睡吧。”
“是,师父。”空棠抱手送了他们出去,关上了房门,叹口气道:“出来吧,逆徒。”
吱呀一声,镂花木窗被人从外拉开了,辞宿轻松一跃翻了进来,眨眼道:“师父,我之前路过,偶然听你在讲故事,所以趴在窗下听听。”
空棠扶额瘫在方才的软椅上:“别装了,你是随师父一同来的罢。”
辞宿竖起了拇指:“师父真聪明,我如此小心都被你发现了。”
“小心?”空棠叹息:“就你这个傻徒弟不自知,这一屋子人怕是早知道你在听墙角了。”
辞宿摸着头嘿嘿一笑,复问到:“师父,你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吧?”
空棠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故事的确没讲完”
她的确向师父和大师兄隐瞒了一些事,六年了,她说是离家静思,实际上也是在逃避,她有太多东西还未思索明白,这次回来,她就是需要一个答案。
那日士耽质问她难道对空洵一点都不怀疑吗?当时她信誓旦旦的言明从未怀疑过师父,只认定是士耽太过贪心不足,才导致了悲剧,可士耽再三发誓自己所做从未有违道义。毕竟一同长大,虽说士耽有些事她十分看之不上,但她深信士耽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之人,只因当时她已离了空止山,又自觉背负罪孽,所以不想去计较,士耽也没有为难她,只说让她以后都不要回去了,若有朝一日空棠想回空止山,他自会派官家人来寻。
话已至此,便是整个经过。辞宿倒是问了个疑惑:“怎么观一门之人和士耽在这件事上看法倒是一致,都认定不是师父的过错呢?难不成……”
空棠皱眉问:“如何?”
“难不成连您师父在内,他们都有一个什么默契在里头不为人知?”辞宿坐在凳上,抱臂推测:“有没有可能当年您只不过误打误撞被卷进来,他们其实知道檀定身亡的事实,且面临着一个同样的威胁,只不过这些不想让您同一些人知道罢了?”
“没道理啊。”空棠想不太通:“若真如此,照理他们该共同进退才对,何以士耽会选择叛逃呢,留在门派共同抗敌不是更好?”
“师父您身在迷局可能想不大通。”辞宿笑了笑,为空棠端了盏茶道:“我自小混迹在市井,因为本就同这世上牵挂极少,所以习惯上会从大而观之。您想,现今世上有何势力能与观一门相颉颃?”
“现如今……”空棠接过茶沉吟:“自从师父当年平了江湖众人,怕是没什么敌手了。”
辞宿笑着摇头:“不,还有一个,那就是朝廷!”
“朝廷?你可听说过江湖和朝廷一直是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空棠放下茶,反驳道。
“师父,恕我直言。您心里也明白再强大的江湖门派也比不过一个有着民众拥护的皇帝。”辞宿正色道:“观一门之所以不被打压,是因为这些年来它替朝廷收服了其他屡屡生事的江湖门派,且一向安分守己,大隐不争。”
空棠沉默不语,辞宿说的是事实,师父一向教导众人怀以正道安民之心,不忘谦逊匿隐之行。这也是在乱世中得以生存的道理,可是这又和士耽有什么关系。她抬头问:“你的意思是,这些事和朝廷有关?”
“并不是。”辞宿道:“这只能说明士耽其实十分害怕。”
“他害怕?”空棠不信反问。
“是,因为害怕在此无法自保,所以不得不投身可以与观一门抗衡的朝廷。”辞宿肯定到。
空棠思绪一转,突然一拍桌子大惊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辞宿点头:“你们所面临的真正威胁就来自于观一门,并且背后真凶一定另有其人!”
“辞宿……”突然的,空棠叫住了他,语气深重:“你究竟,何来的这些思绪?”
“师父。”辞宿愣了一下,没想到空棠会这样问。沉默了半晌,他终苦笑:“我孑然一身在市井混迹了二十年,经历了六次战乱,三次险些活不下去。若是真没有点头脑,怕是也没命遇见您了。”
“阿宿……”空棠望着他:“我并非有意怀疑你,只不过……”
“我懂的。”辞宿站了起来,走至空棠面前,拿起她的手单膝跪下望着她的眼睛道:“我明白此时此刻你心里无所依靠,慌得很,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宿!”终于,空棠再也忍不住倾身抱住了辞宿宽厚温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