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棠音甫入梦
“唉!”她长叹一口气:“师父都做不到,我又如何能做到?况且我不也是师父一生清明的污迹吗!”她头疼欲裂:“既然连师父也无可奈何,我强求岂不是犹如水月镜花,一场梦罢了。”
兴许是今日在屋外贪睡,风魔着脑,此刻的空棠头部抽疼的一点力都使不上,但听屋外好似下起了雨,她还是挣扎着起来,撑伞想要将阿宿带回家。
“阿宿。”一出门,果见外面下起了雨,她摇了摇头,恍惚那边树林有道影子一闪而过,空棠却也不理会,只脚步绵软的走向那个立在雨夜中的人:“下雨了,你同我回——”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他的衣角,不想脑袋一昏便晕了过去,油纸伞砸落在水洼中。
待辞宿惊觉,空棠已然倒在了地上,身上沾满了泥点。“师父,你没事吧!”他急忙将空棠抱起,疾步跑回了屋子。
辞宿将空棠放在塌上,匐一摸头才知热的烫手,原来师父发了热,怨不得晚膳也只吃了一点。他赶忙去拧了条巾帕敷在空棠额头,又挣扎了半天才轻手轻脚脱去了她被污了的外衣,为她盖上被子。
空棠这觉睡得安稳,一夜里都未曾做什么噩梦。第二天一大早她一睁眼,看见趴在床边凑合了一宿的阿宿,才渐渐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她好气又好笑,推了推辞宿:“逆徒,起来烧水做饭啦!”
“……”辞宿被推得惺忪,一睁眼看空棠已醒,不觉欣喜:“师父你感觉好些了吗?”又赶忙倒了杯水双手递过去:“您先喝点水润润,我去做饭。”
“回来!”空棠左手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右手扯住了辞宿的衣角:“我并不饿,倒是难为你操劳了一夜,好好休息吧。”她说完掀被起身。
辞宿拗不过她,只得照依了。他也确实有些乏,于是不再推辞就躺在空棠榻上,嗅着不知哪儿来的一缕梅香沉沉睡去。
空棠是喜欢用香的,不过她只用自己研制的,这也是她于寂寞山泽里消遣时间的法子罢了。线香,塔香,倒流香,亦或是香囊香袋,她都熟能生巧了。出房门之前,她特意点了只金缕梅,幽微安静的香味可以让辞宿睡个好觉。
轻轻合上门,她拿起辞宿的佩剑步行至响翠涧,溪流淙淙,透过枝叶的光被染上翠色。
“出来吧,藏了这许久。难为你等了我一夜,还记挂着我身体抱恙未对我出手。”空棠面容不改,倒像是和熟人闲话般从容。
“我本来就没想对你出手啊,是你多心了。”果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不知从何处闪现而来,他着一身黑衣,带着面纱,身后背了个狭长的包裹,形容倒和空棠差不离,只是比她更活泼些。
“瀛归,师父最近可好?师兄师姐们可还融洽?涉淇和涉湫还会哭闹吗?”空棠不自觉问了许多。
“小师姐,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呗,师父很想你的。”少年摘掉了面纱,取下包裹念叨:“师父前两日闭关了,还嘱咐了我若是找到你便将此物带给你。大师兄还是老样子,四师兄因为带着小师弟小师妹胡闹被师父一起关了禁闭,至于绪箴师姐……”少年低下了头。
“五师姐还终日守在檀定师兄坟前吗?”空棠面无表情道。
“说来也是可惜,自从三师兄因……而死,五师姐仿佛就变了一个人,成日家像个行尸走肉,再没有往日的谈吐行事。”
“回去带我像檀定致哀。”空棠省了敬称,握紧了拳头:“若绪箴想来寻仇,告诉她方位,我在这等她。”
“小师姐你别闹。”瀛归打了个哈欠:“她若来找你寻仇,不要说师父了,就连纭君大师兄和容宇师兄还有我都不会答应的,当年的事情众人有目共睹,和你并没有半分关系,若不是二师兄他施下诡……”
“瀛归!”空棠止住了他的话:“大师兄,四师兄和你不必说,你们都信我是因为你们没有处在迷局之中,况且当年的事情就连我自己都不信没有半点过错,若绪箴恨我,我能明白。”
“小师姐,对你来说过去的事真的这么重要吗?”瀛归倔强的注视着空棠:“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你放弃了师父也放弃了这个家,这深山老林能藏的下一个空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岭南的十二贼!”
“瀛归,这乱世能藏得住谁?”空棠无奈的笑了:“我走不光是因为当初的事让我无法心安,更因为,那家早已不是家了!”
僵持了半天,瀛归无力的垂下了手:“你说得对,岭南十二贼的名号早已被毁了,从二师兄士耽叛逃,三师兄檀定欲毒害师父却被你误杀开始,就不成个样子了。”
“好好照顾师父。”空棠走去拍了拍瀛归的肩膀:“和四师兄协助好大师兄,涉淇和涉湫还小,要多加管教。”
“小师姐,这么啰嗦可不像你。”瀛归叹口气,半开玩笑道:“若你哪天同师父一样年少就白了头,那定然是操心操的。”
“也可能是被你气的。”空棠牵了牵嘴角。
“算了算了我懒得跟你争。”瀛归把包裹一递:“东西给你,我要回去了。”
“不来我屋内喝杯热茶?”空棠接过包裹,还挺沉。
“不了,我怕回去的晚了临风和望月两个门神又把我抓起来关到柴房。”他摊手:“这两个家伙仗着是师父的近卫从来都不肯给我们面子。”
“谁叫你欠打呢。”空棠轻笑:“一路小心,恕不远送了。”
“对了师父还让我问你,当年你同绪箴师姐相争,可受了伤不曾?”他并未注意空棠对他的打趣,只想着师父的叮嘱:“师父说自从你和她打了一架,连身体也变弱了。绪箴师姐是制毒高手,她又因檀定师兄而疯魔,若不小心……”
“我倒未觉得有什么不适,短时间内也毋需担心。”空棠笑笑。
瀛归抓耳挠腮的不只回什么话,只得闷闷的道了别,一眨眼行迹便不可寻了。
看着瀛归离去,空棠的笑容淡了下来,双手抓住包裹紧了紧。当年她同绪箴一战,确实被下了毒。绪箴那么爱慕三师兄檀定,她同他所学的东西比同师父学的还要多,若是没有对空棠做点什么,绪箴怎么可能放过她这么些年。
只是她知道告诉师父他们也无解,绪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再者除了檀定师兄以外,怕是再无人能在此方面与绪箴匹敌。
好在绪箴终是手下留情,念了同门之谊没有要自己的性命,再加上这些年空棠善以山林太清之气自养,这毒也不过就是限制了自己使用内力,外加偶尔受点折磨罢了。
“瀛归说的对,我确实……”空棠转身归去:“想家了啊!”辞宿迷迷糊糊醒来,金缕梅的香味已经散了,恰有极好的弦音入耳,他披衣寻声,原来是屋旁溪上的悬台,他的师父正对着一把仲尼式古琴凝神抚弦。
琴声空旷幽远,大有上古遗音,雅似棠落,刚似鸣山,猛似海潮,清似玉碎,竟不同寻常俗物。辞宿不忍打断她,只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半曲方毕,空棠罢弦净了手,打开香盒挑了些饵添了香:“这首《叙棠辞》讲的是棠花开落,荣尽一生旖旎如斯,也终究逃不过因果,终残损入风化泥。可我向来只弹前半阙,有美景就够了,其余的便不要了。”
“师父,这古琴……”辞宿不解,他不记得家里有甚古琴,亦从未见师父弹过。
“是我师父托人送来与我的。”空棠手指轻抚过岳山:“我及笈那年生辰,师父取空止山百年桐木,为我亲手斫的琴。”
辞宿错愕:“原来……您还有师父……”他瞄了眼琴上写意的棠花开落,流水盈虚,如此精雕细刻,果然可以看出对持琴人的用心。
“这话说的,我虽技拙,但还是有师父传授,有师门可依的呀。”空棠捂嘴轻笑:“等闲了闲,我找机会带你回去见见那些师叔师伯,还有你师祖。”
“我不要”辞宿干脆拒绝。
“怎么,为何不愿跟我回去?”空棠不解,闷了他这么久,要去人多的地方待一待反而不乐意了?
“……”辞宿声音含糊。
“你说什么?”空棠未听清楚。
“我说我就你一个师父,你却有这么多同门,我可不认他们做什么师叔师伯的。”辞宿心一横道:“师父你能不能专情点!”
“你这逆徒不讲理!为师怎么就不专情了?为师兢兢业业……”话说到一半,空棠自觉失言,双颊顿时通红。专情这词……是用在师徒上的吗?
“……”辞宿也悔不该激动下说出这样的话,他别过头再不言语。
“唉,你这逆徒啊。”沉默半晌,终归是空棠打破了沉默,她摇头道:“能有新的家人和挚友这是好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总不能跟着师父一辈子隐居在这老林中吧?若有造化,待我师父认同你进了观一门,这后半生你至少有个依靠。”
“师父,我的依靠难道不是你吗?”辞宿反问。
“好不害臊!”空棠瞥了他一眼:“为师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您长命百岁身体康健,我福薄命小倒不一定活的过您。”辞宿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