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章 亲人聚首

  腊月二十七,叶惊泓抵达扬州。
  他没有直接去丹华楼,他还没有准备好礼物。柳清欢好字画,也懂字画,而且也收集了不少,可以说江湖上能被收集的他都已经有了。所以叶惊泓自然不会送他字画,那该送些什么呢?
  叶惊泓一边想着一边在街上四处找寻答案。
  他走了一圈,最终打算送他一套茶具,但不能是普通的茶具,最好是古物。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见一家古玩店。
  古玩店的掌柜正在招待两位客人。闲在一旁的伙计见到叶惊泓走进来,赶忙上前招呼。
  叶惊泓没主意伙计的话,反而打量起了那两位客人。像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两位客人看起来是一对情侣。那个女孩子天真烂漫,眉清目秀,煞是好看。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从肩膀上垂下两条很好看的丝带,丝带的末尾系着一把短剑。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动听的歌谣。而她旁边的男子截然不同,虽然也很俊美,但却散发出浓重的死气,就像是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他穿着一身黑底的百花袍,袖子很长,掩过他的双手。
  也许是注意到叶惊泓的目光,他转过头看了叶惊泓一眼,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叶惊泓被他看的心底一阵冰凉。他尴尬的笑了笑,在伙计的推荐下挑了一套古早的木制茶具,虽然不很很精美,但价值连城。
  叶惊泓离开的时候,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叶惊泓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你是掌柜?”叶惊泓走到掌柜面前问道。
  “我是,客官有何吩咐?”
  “刚刚那两个人看起来很不一般,但你似乎认识?”
  掌柜的一脸憧憬,“我可谈不上认识,那个男人我没见过,但那个女孩子我可以是听说过的。”
  “她是什么人?”
  “她是叶老的千金大小姐。”掌柜的毕恭毕敬。
  叶惊泓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叶老?”
  “叶欣啊,这你都不知道?就是一线生机叶欣叶盎然,白玉海棠就是他的手笔。能跟他的千金有一面之缘,可是我的福气啊。”
  叶惊泓一怔,叶欣的名号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叶欣是世上最厉害的雕刻家,没有之一。据说,他当年仅凭一尾雕刻的金鱼就俘获了天下第一美人蔷薇夫人的芳心。这蔷薇夫人若不是嫁人退隐,这飞剑帖上哪里还有霍青的位置?如果她没有退隐,恐怕早已成为剑楼的座上宾了。而叶欣竟然只凭一尾雕刻的金鱼就俘获了她的芳心,可见叶欣的技艺有多么精湛。
  叶欣的传说仿佛还停在昨天,但他的女儿已经这般大了。时间还真是无情啊。叶惊泓又忍不住去想,蔷薇夫人还会如当年那般美貌吗?她跟医仙子究竟谁更美?跟唐千澈比又如何呢?
  叶惊泓笑了笑,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走出门外,来到街上,挑了几支簪子,几支流苏,还买了一盒胭脂水粉。然后他才知道,原来一个女孩子的饰品竟然有这么多讲究,竟然可以这么精致。这些东西似乎比他的剑法还要复杂许多,叶惊泓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有很多要学。
  路过茶摊的时候,他又听说了一件事。
  凤萧集上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是百乡楼的原班人马,而且名字也叫百乡楼。
  叶惊泓有些惊讶,他自然还不知道萧翎的事。他更不明白萧翎为什么把百乡楼迁移到了凤萧集,雪蝶宫竟然会让她继续经营?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他觉得雪蝶宫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丹华楼的立场?所以特地派萧翎过来监视?
  逛了一天,带着一大堆的新鲜消息,叶惊泓随便找了个客栈沉沉睡去。
  神兵府。
  云濯和北宫央澈站在门口两侧,等待着贵客上门。秋知站在她们旁边,当做接引。这是仇凰吩咐的,仇凰说今天会来几位非常尊贵也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万万不可懈怠。仇凰吩咐过后,特地检查过几遍,觉得不满意,于是便将本来执勤的弟子换下,换成了她们三人。
  秋知一肚子八卦,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让凰座如此大张旗鼓的欢迎?除了八卦,其实她心里还有点怨言,徐行跟她是同期弟子,为什么徐行就不需要站在这里等着?
  “你在想什么?”云濯悄悄戳了她两下,轻声问道。
  “我在想会是什么客人。”秋知道。
  “不管是什么客人,既然凰座这样安排了,就肯定有她的道理。”云濯很相信仇凰。
  看到她们说悄悄话,北宫央澈也凑了过来,悄悄的问,“徐行干什么去了?我来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秋知道,“为什么是我在这里等着,不是徐行,他肯定出去偷懒了。”
  云濯忍不住笑了笑,“你若知道徐行去做了什么,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他去做什么了?”
  “凰座给了他一个任务,他可能过年都回不来。”云濯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往下说。
  “我听说,这次凰座要亲自下厨。”秋知没有追问,反而八卦起了另外一件事。
  “真的假的?凰座还会……”云濯和北宫央澈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她们三个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说话的时候,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差点吓得她们飞起来,那是仇凰的声音。她们回过头,看到仇凰一身便装站在她们面前。她们尴尬的退回原位,没有说什么。
  幸运的是,仇凰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人应该快要到了,总共六个人,应该都不会一起来。你们留心一下。”
  三个人点头称是,各司其职。
  很快,第一位客人就来了。是个消瘦的男人,看起来已有三十岁,长得中规中矩,穿着一身塞外的装束,腰间别着一口普普通通的铁剑。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左右看了看,走上来询问,“仇凰是不是住在这里?”
  “是。”云濯客气的回答,“你是来参加晚宴的客人吗?”
  “啊,对,我叫仇衍,这是我的请帖。”男人客气的递过请帖。云濯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就让秋知带他先进去转转。
  第二位客人是个女人,她一脸冷漠,云濯觉得她可能从来没有笑过。看年纪她比仇衍要大上好几岁,但这并不能掩盖她曼妙的身段。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长裙,腰里别着一个奇怪的匣子,还背着一个箭袋。
  她径直走过来,将请帖递给北宫央澈过目,然后就走了进去,就像走进了自己家一样。
  云濯带着她到了客房,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云濯回来的时候,看见北宫央澈正在接待第三位客人。
  第三位客人也是个女人,不到三十岁,古灵精怪的,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衣服,戴着一个白色的兜帽,背着一对月牙弯刀。
  她冲着北宫央澈甜甜的笑了笑,递过请帖,“我叫仇轶,我姐姐在哪?”
  “请跟我来。”北宫央澈冲云濯示意了一下,带仇轶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秋知才姗姗回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云濯问。
  “那个叫仇衍的,很拘束的样子,问了挺多东西,他是从塞北来的,不知道中原礼数,怕失礼。”看起来秋知对他的好感不错。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第四位客人才姗姗来迟。三个人注意到,那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手里握着一支陶瓷做的笛子。
  书生打量了一眼,走过来,开口道:“劳烦几位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是仇歌求见。”
  秋知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公子多礼,请随我来吧。”
  “那就劳烦姑娘引路。”仇歌说着跟秋知走了进去。
  他刚一进去,第五位客人就来了,是个大和尚。他拎着一根齐眉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僧袍上还沾了血泥点,看起来跑了很远一段路。和尚在门前平缓了一下呼吸,才走上了。
  “小僧虚空,受邀来此,还请两位施主通报一声。”
  “不必通报,这位大师来的正是时候,小女子带您往后堂歇息。”北宫央澈微微一笑,带着虚空走了进去。
  云濯暗暗想着,终于来了一个不姓仇的了。她更加疑惑,这些客人都姓仇?他们跟仇凰是什么关系?难道是本家?不知道那个一脸冷漠的大姐叫什么名字,不过估计名字应该还是带着寒气的吧。
  等到北宫央澈回来,云濯向她问了问那个大姐的名字。
  北宫央澈一脸诧异,“不是你带她进去的吗?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云濯道:“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北宫央澈思索了一下,“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叫仇行。”
  “我猜他们应该是本家,要么也是什么亲戚。”秋知插嘴道。
  “这么说的话,那仇行应该是老大?”北宫央澈猜道。
  “为什么?”云濯道。
  “我觉得她的年龄应该是最大的吧。除了她之外,其他的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尤其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仇轶,也许是最小的。”北宫央澈道。
  “就算她是最小的,也能做我们姐姐了。”秋知道。
  “这话可不能说出去。”云濯提醒着秋知,她知道这姑娘口无遮拦。
  神兵府后堂,仇凰陪着几位客人说话。
  仇行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弟弟妹妹们叽叽喳喳,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从小的时候仇皓就告诉她,她是大姐,她有督导职责,所以她对弟弟妹妹们比较严厉,这也就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弟弟妹妹们都很怕她。如今她听着他们相互诉说自己的际遇、经历,不由得有些感慨。当年吃不上饭的一群小孩子,如今都已经成了独挡一方的大人。她很欣慰,父亲应该也很欣慰吧。
  “大姐,听说你成了唐门的座上宾?”仇歌忽然问道。他在几个兄弟姐妹里排行第六。
  仇行笑了笑,“是啊,当年我一心求射,走遍大江南北,最后在唐门停了下来,成了他们的客卿。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值得一提的是我收了两个徒弟,她们一个像我,一个像老七。”
  “咦?大姐,你这次带她们来了吗?”仇轶兴致勃勃的凑过来,她是七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此时对仇行的徒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没有,她们都有任务。”
  “哦……”仇轶似乎有些失落,但马上就忘了这件事,“四姐,你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爹爹的?”
  仇凰道:“爹爹其实不算难找,他也没有刻意躲着我们,只是似乎还无法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
  仇衍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能体会爹的心情。”
  仇轶忽然道:“三哥,你娶亲了吗?”
  仇衍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随即回答:“大姐还没嫁人,我怎么能娶亲?”
  仇凰忽然笑了,“我发现三哥胆子肥了,都敢跟大姐叫板了。”
  仇衍慌忙解释:“我,我不是,我……”
  仇行摆了摆手,“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对你们太严厉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
  仇歌道:“大姐,你想多了,要是你对我们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我们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六弟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遇到爹,我们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若是没有大姐,我们也许没法活得如此精彩。”一直沉默的和尚老五终于开口了。他没有念佛号,也没有行什么出家人该有的礼。今天他是仇恕,是仇皓收养的第五个孩子,仅此而已。
  “十几年了吧,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只是二姐没来,有些可惜。我还给二姐准备了一样礼物呢。”仇歌有些遗憾的说。
  “礼物?有二姐的,有我的吗?我的在哪里?”仇轶道。
  “没有,我前段时间……”
  “偏心!”仇轶嘟着嘴,气哼哼的说道。
  “偏心!”仇凰应和。
  “偏心!”仇恕也跟着说了一句。
  “不是,小的时候,二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分给我,你们呢?你们就只会顾着自己。”仇歌道。
  “小心眼!”仇轶道。
  “小心眼!”仇凰跟着说道
  “小……”
  仇恕刚要跟着说,就被仇歌打断了,“出家人不用学舌。”
  “就学,小心眼!”仇恕道。
  仇行看着她们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已经多少年没有笑过了?
  “你且说说是什么礼物。”仇行道。
  仇歌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取出来一把盘卷着的软剑,“此剑是我无意间得到的,那一日,我途径一处山谷,见山谷之上盘踞了很多野兽,而在这些野兽中间有一道冲天皓光,凑近一看就是此剑。想来不是凡品,不知道三哥能否鉴定一下?”
  仇衍伸手接过,“我觉得此剑不该送给二姐,二姐已经有九把剑了,所以她更缺一个能随身带着的可以装下九把剑的剑盒。”
  仇歌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把剑虽然是好剑,但不适合送给二姐。”仇衍说着将剑递给仇歌。
  仇歌没有接,“那你留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仇衍道:“那好吧,也许能卖几个钱。”
  “如果二姐不需要,可以问问剑楼要不要。”仇凰道。
  “说道这个想起来,我还打算去一趟剑楼呢。”仇衍收起软剑,接着说道,“我这些年在塞北学到了不少,听说剑楼高手众多,所以我打算去一趟切磋切磋。”
  “剑楼虽有高手,但我觉得能跟你过招的人不多,可能也就两个吧。”
  “足够了。”仇衍道。
  “五哥,你是怎么当的和尚?”仇轶拉着仇恕的手,缠着他讲出家人的生活。
  其他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云濯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见到这个场面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看来她们猜的不错。她露出一丝笑意,走到仇凰身边,低低说了几乎话。
  仇凰站起身,朗声道:“爹来了。”
  众人一片欢欣,站起来簇拥着走了出去迎接仇皓。
  扬州,凤萧集。
  叶惊泓到的时候,柳清欢正拄着腮沉思。
  他轻轻的坐下来,将茶具放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欢才从沉思中回过神,“你来了。”
  “唐千澈也会来。”叶惊泓道。
  柳清欢点了点头,“这个正月会来很多人,其中有你的仇人。”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新娘子呢?”叶惊泓道。
  柳清欢沉默了一下,不怀好意的笑了,“新娘子你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叶惊泓有些惊讶,但同时也有不好的预感。
  “正是萧翎,你的姨母。”柳清欢道。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叶惊泓直接跳了起来。
  柳清欢道:“我跟她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她还是丹华楼的一份子。”柳清欢喝了口茶,“后来我派她去当百乡楼的掌柜,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就成了乔禹的娘。”
  叶惊泓瞪着柳清欢,“我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怎么?怕我比你大一辈?”柳清欢道,“放心吧,萧翎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这件事我已经跟她谈过了。”
  叶惊泓沉默着。
  “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柳清欢道。
  叶惊泓叹了口气,“我可以不参加吗?”
  “不能,因为韩月也会来。”柳清欢深沉的说道。
  叶惊泓不说话。
  “还有一件事,我前些日子捡到一个孩子,比小茄子还小上好几岁。听小茄子说她喜欢剑,不知道你能不能指点她一二?”
  叶惊泓道:“不,我不想收徒弟,至少现在还不想。”
  柳清欢道:“不强求。”
  “韩月来做什么?”
  柳清欢道:“应该是试探我的立场,你到时候不要表现的跟我很熟悉。”
  “我明白,这种话还是跟乔禹去说吧。”
  柳清欢叹了口气,“他未必会来。”
  “怎么?他知道你要娶他娘了?”
  柳清欢道:“这话怎么这么别扭?”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去找我师姐了,但师姐很可能不会再见他,即使再见也不会认他。”
  “为什么?”叶惊泓有些惊讶。
  柳清欢将医仙子的事告诉了叶惊泓,又告诉他乔禹的决定。
  叶惊泓叹了口气,“他活该,明明那么好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懂得珍惜。”
  柳清欢看了叶惊泓一眼,“局外人总是比局内人看的清楚,所以你也要当心,唐千澈也是个好姑娘。”
  叶惊泓道:“我知道,我不会离开她的。”
  “不,那你就错了。”柳清欢道,“唐千澈和我师姐不一样,她是个杀手,她需要自己的空间,对她的事,不要多问,她若做了什么决定,不要干涉。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她,你想的再好,也未必是她想要的。”
  “我不懂。”
  “总之就是,她的事让她自己来决定,你只要站在后面支持她就足够了。她是唐门杀手,她无法一下承受你所有的好,那样只会让她很疲惫。”柳清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