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死逢生
床榻上，唐啸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青紫色的唇紧紧抿成白色，他体内的毒又爆发了，如万颗钉子凿击着他全身的骨头。这股毒来自于他的伪装粉，唐门还未开发完全的伪装粉，带着强烈的毒性，现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累计到了一定程度，几乎每过几天天都会爆发，再加上他的伤势，毒已经爆发的越来越频繁。这种毒目前还没有解药，只能靠药物强行压制。他颤抖着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最后一粒丹药，咬了一半，咽下，然后运功调息。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他睁开双眼，看着窗外暗淡的月光。天阴着，似乎又要下雨。
他出蜀已有月余，这是他最接近《九宫飞星》的一次，他虽然并不相信金鹏，但是也只能答应他的条件。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九宫飞星》的失窃并不是秘密，任何人都有可能以此利用他，他已经被利用了四次，但这一次有些不同，金鹏的举动让他看到了希望。因为那本赝品无论是厚度还是封面都与真正的《九宫飞星》一模一样，只是缺少了唐门的暗记。不过金鹏为什么会有一本空白的赝品？他要空白的秘籍有什么用？唐啸想不明白，或许他根本就没打算思考这件事，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件事。
细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唐啸的屋子，唐啸本能的从床上弹起，他弹起的同时，暗器已在手里。唐啸无声来到窗边，看见了两个人影，姚飞和袁长风。姚飞显然察觉到了唐啸的位置，此刻已经冲了上来。唐啸推窗，射击，翻身上房，疾奔，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现在没有把握打赢姚飞和袁长风，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所以他选择逃走。但是他的轻功现在也快不起来，姚飞已经渐渐缩小了距离。若要逃命，就不能待在姚飞的视线之内，所以他忽然跳下房檐，钻入一条幽深的小巷。
唐啸刚刚脱离姚飞的视线，就发现面前直愣愣的立着一把大刀，刀上铜铃叮当作响！刀后站着的人高大魁梧，此刻正冷冷盯着唐啸！
霍刚霍铁胆！
“留下命来！”霍刚一把扯起大刀就照直往唐啸面门劈下。
唐啸侧身一闪，右手暗器连发。
霍刚以刀为盾，悉数挡住，冷笑着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刀是天下所有暗器的克星？”
话音落下的时候，姚飞和袁长风已经赶到。一柄剑如毒蛇般从次斜里捅出，直奔唐啸腰眼！唐啸感受到这一剑所带出的劲风，身子一扭，避开半寸，但是头顶上大刀已然劈下。唐啸没有躲闪，他已经无法躲闪，因为姚飞的银线已将他的双腿牢牢缠住。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暖暖笑意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那个声音道：“丹华楼地界可不是动武的地方。”
随着声音响起，四个人周围的屋檐上、街道上、草车上、花篮旁等等任何看得见的地方，同时出现了十八个犹如鬼魅的黑衣人。十八柄剑已经拔出寸许，精铁剑身在月光下吐着森森寒气。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姚飞，他一反应过来就撤回了银线，收在腰间，仿佛从未出过手一样。姚飞冲着声音的来向拱手道：“月色暗淡，实不知已到丹华楼，还望柳先生勿怪。”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袁长风，潇湘剑已经入鞘。
霍刚看着二人的反应，不以为意，他也不怕丹华楼的名号。所以他蓄了蓄力，大刀继续劈下，誓要将唐啸劈成两半。可惜他的刀刚动不及一毫，就有三把剑在同一时间，从三个方向，分别刺穿了他的咽喉、胸口和肚子。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袁长风更是惊诧，这三剑的配合、速度以及力道和精确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堪称完美的三剑不过是丹华楼的守卫所用出的剑法，那他们甘心服侍的柳清欢究竟可怕到什么地步？只是他不知道，丹华楼的黑衣人其实并不会什么剑法，他们会的只是出手第一剑的快和准，这两个字他们夜以继日的苦练了二十年。若是袁长风能潜心练上二十年说不定比他们更快更准。
唐啸半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汗珠不停的敲击着地面，刚刚的战斗，让他体内的毒素又爆发了。他垂着头，目光有些涣散，一双很好看的绣花鞋映入他的眼帘，他竟然想要抓住那双鞋，他以为那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然后他就被一双温热而且柔软的手掌搀了起来，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只知道他被搀进了一扇宽大的门。
柳清欢的声音再次传来：“丹华楼地界不留尸体，劳驾二位在一刻之内处理干净。”
姚飞和袁长风立刻动手，不到半刻，就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任谁也不可能看出这里曾经死过一个人，可是他们并没有走，因为黑衣人们还在盯着他们，他们不敢走。
一声哨响过后，十八个黑衣人同时消失，就像是从未出现一样。半响过后，姚飞和袁长风才确定柳清欢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于是他们风一样走了，走的比来的时候快的多。
简茄搀着唐啸跨入丹华楼的花园，花园的桌子旁站着一个墨色如洗的人，正是柳清欢。
柳清欢审视着唐啸，唐啸看着他。
柳清欢忽然笑了，“喝茶。”
唐啸不动，他仿佛没听懂柳清欢的意思。
柳清欢道：“阁下需要休息。”
简茄道：“信誉是丹华楼的招牌，阁下并不需要忧心。”
唐啸动了动，他恢复些许神智，但是看着那碗茶他却犹豫了。那是一碗血红色的茶，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血。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一仰头，把茶水喝的干干净净。出乎意料的是那碗茶竟然甘甜如蜜，清爽如泉，他甚至还想再喝一碗。茶水下肚顷刻间，他的身体就已经恢复，他未有过如此清爽的感觉，仿佛体内的余毒都已经排除一样。
唐啸忍不住开口，“什么茶？”
柳清欢道：“在丹华楼问问题是要银子的，阁下累了，还是明天再问吧。”
于是唐啸不再说话，随着简茄走进客房。
唐啸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量。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在心中有了三套以上脱身方案后，他才下地。他的衣服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面具也没有被摘下的痕迹，而且暗器也都在原位，这让他有些安心。然后他才注意到左臂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简茄昨夜给他包扎的时候，他并没有醒。他一向睡的很轻，但昨晚却睡得很沉，但也睡的很好。唐啸稍微思索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丹华楼。他本来是想来丹华楼的，但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的。
简茄在这个时候到了他的门前，轻轻道：“公子有请。”她早就知道唐啸这个时候会醒。
唐啸随着简茄登上丹华楼的顶层，顶层的门关着。简茄用力砸了两下，吼道：“公子！接客啦！”
唐啸一怔，原来柳清欢是这种人吗？
房门立刻就打开了，柳清欢穿的很整齐，但唐啸却觉得像是个衣冠禽兽。
柳清欢又气又笑，最后只能无奈又有些宠溺的说道：“小茄子啊，你的用词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简茄道：“本来就是嘛，这么漂亮的姐姐来找你，你该高兴才是。”
唐啸脸色大变，全身暗器瞬间打开，蓄势待发。
柳清欢仿佛没注意到唐啸的变化，微笑着说道：“那就承蒙大总管抬爱了。”
柳清欢让出门口，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悠然开口，“阁下何必如此小心？丹华楼并不会吃人。”
唐啸一怔，原来自己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柳清欢的眼睛吗？
屋内。简茄倒了两杯茶，给柳清欢的那杯淡如水，给唐啸的那杯红似血。
柳清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面带三分笑，“小茄子无意冒犯，阁下不要介怀。”
唐啸不说话，他的余光掠过简茄，已经将她的形象彻底的印在了脑子里。
柳清欢接着道：“阁下气色似已恢复。”
唐啸扔出一叠银票，道：“茶钱。”
简茄数了数，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二两，她开口道：“茶不要钱，不过一个问题五万两，姐姐还是想好了再问吧。”
柳清欢温和的看了看简茄，道：“你说的很好，但是却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
简茄歪着头，思索了一下，道：“哦，对了，请先付账。”
柳清欢满意的笑了，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唐啸从怀里摸出三十万两的银票，道：“金鹏。”
简茄道：“你不问自己，不问我们，却问金鹏？”
唐啸沉默，沉默有时候代表肯定。
柳清欢道：“金鹏，原名雷虎，祖籍并州。雪蝶宫听涛阁大阁领，曾任十二连环坞堂主。善用刀，水上功夫一流，但陆上功夫相对较弱。他一年中只在陆地上待两个月，分别是正月和七月。七月初七这一天，他一定会去百乡楼。”
简茄补充道：“金鹏有个妹妹，还有两个得力帮手。他的妹妹原本叫做雷婉清，也是用刀好手。金鹏不在的时候，听涛阁的一切事务都由她做主。金鹏的两个帮手分别是方刚和肖方，方刚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上。”
唐啸道：“白玲珑。”
简茄道：“白玲珑，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城府极深，吝啬多疑。凭一己之力统合长江沿岸大小十二个帮派，组建了十二连环坞。用剑，但剑法稀烂。他身边一直带着八位顶尖高手，被称作‘八大金刚’。这八个人的武功单看不强，但能彼此互补，所以至今尚无人能破这八人联手。”
柳清欢接着道：“白玲珑从不吃午饭，午饭的时候他通常待在花园，而这个时候八大金刚也不在他的身边。”
唐啸沉默了一会，道：“你可知道《九宫飞星》？”
柳清欢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丹华楼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凡涉及到门派秘密的事，我们一概不做回答。”
唐啸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因为丹华楼曾经与江湖各大门派都有过协议，丹华楼不买卖门派秘密，作为交换，各门派要在丹华楼遇难的时候提供帮助。
唐啸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你可知道宫素素？”
柳清欢表情变了变，“知道。”
唐啸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的死因？”
柳清欢面色凝重起来，“你是第二个问宫素素的人。可惜，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查清。”
唐啸道：“是谁？”
柳清欢道：“叶惊泓。”
宫素素是一代奇侠，是近百年来江湖人唯一一个到达武学巅峰的女人。她是雪蝶宫的上一任宫主，但是十五年前却离奇死亡。叶惊泓曾经问过柳清欢这个问题，柳清欢查了将近一年，也没查到什么线索，唯一可以确定是宫素素的死是有人为之。现在唐啸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这让柳清欢忍不住怀疑唐啸和叶惊泓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唐啸道：“我问完了。”
柳清欢道：“但我却有一个问题。”柳清欢眼神如刀，盯着唐啸，“廖青峰是不是你杀的？”
唐啸面色一变，暗器已经在手，冷冷道：“是。”柳清欢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难道廖青峰是柳清欢的朋友？难道他想为朋友报仇？
唐啸原以为柳清欢会出手，可却没想到他的表情已缓和下来，他难道只是一时好奇？但柳清欢怎么会是一个随便提问的人？莫非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唐啸双眼凛冽，死死盯着柳清欢。他不能允许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打算出手。但是他无法出手，因为没有机会。柳清欢就坐在那里，看起来全身都是空门，但实际上却毫无破绽，每一处看似空门的地方其实都暗藏杀机。
柳清欢道：“阁下不必如此，丹华楼不会公开你的身份。”
唐啸沉默，仿佛是在问，你都知道什么？
柳清欢道：“你后腰上的武器叫做千机匣，他的原型是我做的。江湖上用这种武器的，你是第二个。”千机匣就是那个像弩一样的奇怪武器。
唐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清欢道：“丹华楼不是你的敌人。”
柳清欢接着道：“你若不亲口承认，便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是谁。”
柳清欢道：“我还希望你知道，我欠那个人一条命，所以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个麻烦。”
唐啸沉默半响，表情终于缓和下来。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柳清欢，因为他的诚恳不是装的。而且柳清欢说了这么多，并没有说出他真正的名字，他知道柳清欢是在为他保守秘密，所以他还是唐啸，至少暂时还是。
紧张气氛已经缓和，简茄松了一口气，“阁下多付了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二两。”
唐啸道：“剩下的钱，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柳清欢道：“但说无妨。”
唐啸指着面前的血色茶水，“我要它的配方。”
柳清欢道：“配方不值这么多，不过我已经将它做成了药丸。”
唐啸道：“有多少？”
柳清欢道：“十瓶，但是这种药只能缓解你身上的毒，并不能根治。不过，也许有一个人可以为你清除余毒。”
唐啸道：“我听说过她。”
柳清欢点了点头，交给唐啸一封信，“她见到这封信，自然会尽力而为。”
唐啸道一声“多谢”，站起身随着简茄取了一瓶药，就踏上了前往岳州的旅程。
岳州，十二连环坞附近的小村中。唐啸雇了一辆车，他要去岳州城。十二连环坞的人正在找他，所以他不露面，而且十二连环坞的人也不会想到杀人凶手会悠哉的坐车逃走。
车上戴着大红花，本来是农户嫁女儿的车，他花了七百两买了下来。车夫也是当地人，他花五两银子就雇到了这个老实健壮的汉子。汉子不仅老实，还是个聋哑人，唐啸只能将字条折出三个字给他看，他点了点头，驾车出发。字条是肖方给他的，白玲珑的人头只值六个字：“岳州城，二月二。”
肖方告诉他，“二月二”说的不是日期，而是一个人，那个人就叫“二月二”。《九宫飞星》就在二月二的手上，但是肖方却没有告诉他哪里可以找到二月二，他也没有问，他找人的本事跟他杀人的本事一样，都是顶尖的。
马车走到岳州城地界的时候本是正午，但是天正在下雨，而且阴的很黑，就像是无光的夜。唐啸下了车，对着赶车的汉子行了个大礼，就在汉子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枚暗器射进了他的胸膛。虽然他不能言语也听不见，但是他识字，识字的人通常也会写字，所以唐啸只有杀了他才能隐瞒自己的行踪。
酒楼里，唐啸随便点了几个菜。其实他并没有胃口，但是他必须要吃点东西来维持体力。饭菜上桌的时候，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过来，他的眼睛宛如夜空的星。他的衣服干松舒适，腰间别着一把剑。
戴斗笠的人走到唐啸面前，道：“你在等人。”
唐啸不语不动，暗器悄悄上手。
戴斗笠的人道：“同行。”
唐啸的眼神凛冽了几分，道：“你知道我。”同行本就是冤家，杀手更甚。
戴斗笠的人道：“我知道你在找我。”
唐啸道：“二月二。”他没想到二月二也是个杀手。
二月二道：“亥时，城外山顶，带上你的孔雀翎。”
唐啸眼中精光一闪，与二月二眼中的精光相互一碰，仿佛就要出手！
唐啸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