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分付西风此夜凉
陆玄羽也不是傻子，这些护卫自然不是防言一的，那就是防他陆玄羽的了。他入了屋，满手泥泞往一身泥水的衣衫上擦了擦，言一恰好回头瞧见，一脸地嫌弃道：“你站开点，这身脏得跟个乞丐似的，莫要脏了我的人偶。”
“这……还不是怪你这些护卫。”陆玄羽往旁处站了站，抬眼瞥了护卫一眼，有些委屈巴巴道，“他们若肯放我进来，我哪里用得着翻墙闯入，险些被人当刺客杀了不成，还平白遭你白眼！”
“向公子回话，怎么说话的？”为首的护卫见其出言不恭敬，忙开口呵斥道。
“诶，你们先下去。”言一瞪了那护卫一眼，摆手吩咐着，遂又朝手边恭敬候着的另一个护卫吩咐道，“你带他去换身干净衣裳，来见我。”
“诺。”那护卫得了令，抬眼瞧了为首护卫一眼，方才应了声，领了陆玄羽出去。为首护卫亦点了点头，率了一众护卫退下。
为首护卫一踏出屋门，便冒着夜雨禀报了楚璋。彼时，楚璋正倚在屋里饮酒，两眼迷离，已有了醉意：“那小子可知晓了公子身份？”
“那小子在公子面前，口出狂言，恐是不知。”护卫恭敬答道。
“既然不知，那你们就伺候得仔细些，公子的身份，越少人知晓越好。”楚璋似醉非醉的说着，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相国可归来了？”
“属下已命人去禀报过了，此时应在回驿馆的路上了。”护卫又答。
楚璋没有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那道伤疤有些暗淡，像是隐藏着淡淡的哀伤，无人可解。
陆玄羽回来时，已换了身紫色圆领袍，手底就差把长刀，便与门口的护卫一般无二了。
言一正靠着绣花软靠，手里拿着半尺高的傀儡人偶，神色含伤，低声说道：“从前，你的衣裳白如山间雪，眉目宛若云中月，一头青丝恍若谪仙。如今可好，不过是落了水，便衣衫破旧，面目全非，我该如何救你？”
“衣裳可以请顶好的绣娘重裁，妆容也可请顶好的妆娘重塑，我来帮你……”陆玄羽说着，走近了言一身旁，瞧着那个完好如初的人偶，到嘴的话一时憋了回去，改口道，“你这人偶不是和从前一般模样？”
“不一样了，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如今的他，落了水，衣衫破旧，面目全非，纵然请了顶好的绣娘重裁衣衫，请了顶好的妆娘重塑妆容，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言一静静盯着手中人偶，很是伤感的说道。
陆玄羽轻叹了口气，继而是一阵沉默。面对如此伤感的言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也情不自禁地觉得心底一阵哀伤。大抵这世上最无能为力的，就是无力阻挡的改变。
良久之后，陆玄羽于言一旁边坐下，他盯着那个人偶瞧了一阵，忽然开口发问道：“你这个人偶的脸皮，又白又嫩，莫非也是学那齐光老贼，从活人脸上扒下来制成的？”
言一文言，瞧了人偶一眼，又抬头瞧了陆玄羽一眼，脸上神色顿时转悲为喜，轻笑出声：“谁告诉你，齐光的人偶是从活人脸上扒下来的？这样的浑话，你竟也信了？”
“是齐光老贼亲口对我说的，我亲耳所闻。”陆玄羽很是认真道。
“你竟然信他的话？你不是口口声声都称齐光做老贼？老贼之言，岂能尽信？”言一低低笑了，澄澈的眼眸里滑过一丝狡黠，语气里又透着少有的几分老成。
“嗯，你说的在理。”陆玄羽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言公子，似乎很了解齐光老贼，他们又称你做公子，待你如此周到妥帖，你该不会是那老贼的亲眷吧？”
“哈哈，你以为我是沾了齐光老贼的光，才有此殊遇？以为我跟相国沾亲带故？”言一听了陆玄羽这番话，不禁又笑了笑，眸色中露出几分鄙夷之色，甚有几分高傲道，“他齐光也配与我沾亲带故？”
陆玄羽闻言不由得一怔，神色微敛地望着言一。这时，门外传来护卫恭敬之声：“相国大人！”
陆玄羽心头一颤，可能是因了翻墙的缘故，心底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屋门轻开，齐光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秦衍和曲小六。陆玄羽与曲小六四目交接刹那，见对方俱在此时出现于此，不免俱是心头一惊。
“公子。”齐光走至言一面前，微微颔首，虽未行礼，可言一仍从容坐着，倒似较齐光的地位高了一点。
陆玄羽不是傻子，这齐光身为当今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还有谁的地位能比齐光高那么一点呢？陆玄羽心底一惊，暗中抬眼瞥了言一一眼，竟一时慌乱起来，抬手间不小心碰翻了茶盏，茶汤洒了一地。
齐光这才注意到陆玄羽，眸色微冷，开口质问道：“陆公子，怎在此处？”
“回禀相国，就是这人，损毁了公子的人偶。先前夜闯驿馆，小人本已将其拿下，是公子说要留他在此……”为首的护卫忙上前回话，神色似乎比在言一跟前更为尽职。
“相国大人，你这群废物，折腾了一日，也未救得我的人偶，难道本公子还不能捉个罪魁祸首来消遣？”言一长眉一挑，神色间露出几分不怒而威，全然不似陆玄羽在酒肆相识的言公子。
“公子莫恼，老夫已为公子另寻高人，定能为公子解忧。”齐光笑了笑，往旁边让了半步，曲小六走上前来，朝言一行了礼。
陆玄羽见此情状，心底自是生了疑虑，却又不敢冒然多言，便于旁静观其变。
“这就是你所谓的高人？不过是个姑娘，她能做什么？”言一瞥了曲小六一眼，纵是容貌绝色，在他眼底，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当是齐光会错了意，欲以美色蛊惑他。
“公子，说来也巧。这位陆公子是损毁你那人偶的罪魁祸首，而这位自称能修复人偶的曲姑娘，恰好是陆公子的表亲，或可一试。”齐光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将其中蹊跷尽数道来，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唯有那当事人，反是一脸从容。
言一若有所思地扫了曲小六和陆玄羽一眼，忽而起身，将手中人偶递给了曲小六，略有神伤道：“你瞧瞧，这人偶落了水，衣衫破旧，面目全非，纵然请了顶好的绣娘重裁衣衫，请了顶好的妆娘重塑妆容，却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了。你可有法子，让他如从前一般无二。”
曲小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人偶，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无丝毫破损，可谓精巧绝伦。她终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法子了。他受了伤，伤在了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