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并作南楼一味凉

  齐光口中说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追魂人,也就是轻水巷离合棺材铺的掌柜,应无恙。
  一盏茶过后,派去请应无恙的护卫回来了。齐光与楚璋、秦衍三人坐在堂中,各执一盏茶,恰好搁下。回来的护卫提了刀,大步流星而归,身后却空无一人。
  “人呢?”楚璋抿了一口茶,手中茶盏轻搁木台,发出清脆之音。
  那回来的护卫面露难色,朝齐光拱手作揖道:“回禀相国,属下奉命去轻水巷棺材铺,叩了门……”
  “里边没人?”楚璋眉头微挑,问道。
  “有人。”护卫抬眼瞥了楚璋一眼,似有忌惮道,“他说……”
  “说,怕什么?”楚璋瞧了护卫一眼,不以为然道。
  “他说,如今与相国大人银货两讫,两不相欠了,况且,他也不是相国的门徒手下,便不必再见了。”护卫说这话时,额头冒出了细汗,嗓音也有些微颤,莫名地惶恐。
  “他倒是撇得干净!”齐光闻言,没有丝毫动怒,反是轻声笑了。
  “这人,架子可是不小!”楚璋瞪了那护卫一眼,拂了拂衣袖,那护卫便知趣地退下了。楚璋起身,忽朝齐光拜道:“相国。您有所不知,这个应无恙,那张嘴皮子可比他手底的利箭更为厉害!公堂之上,秦少府也是领教过的,可不是我碎嘴胡诌!自打相国将三万两银票结清了给他,他翻脸可就不认人了,一扬手便将万两银票借给了陆铭,这不是摆明是要与相国您作对?”
  “竟有此事?”齐光闻言,先是眸底露出几分惊异,遂恢复如常,似有几分赞许之意,“好小子!胆敢拿老夫的银子,与老夫为敌!”
  “相国,这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一直静默不语的秦衍忽开了口,稀松平常的说道,却引得齐光很是好奇。
  “看来,此人确有几分天人之姿,能入得了怀璧的法眼。”齐光瞧向秦衍,似乎颇有几分兴致。
  “相国,有所不知。秦少府如此忌惮这人,只怕是私心使然。”楚璋似笑非笑地瞥了秦衍一眼,唇角浮起一抹邪魅,“还不是因了那个叛臣宁女。应无恙受了那贼女蛊惑,先是借了万两银票给陆铭,后又现身公堂为其辩驳遮掩身份,那番情意,确是教人忍不住发酸呐。”
  “楚大人,慎言!”秦衍抬眼瞧向楚璋,深邃眸底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哦,一介杀手,竟动了情?”齐光若有所思地说着,搁下手中茶盏,又拿起了半尺高的人偶,细细摆弄着,语气淡淡又道,“怀璧呀,若想他人慎言,你更须得慎行才是!”
  “诺,怀璧谨遵相国教诲。”秦衍闻言,缓缓起了身,微微颔首道。
  “相国,终归秦少府有句话是对的,应无恙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从前,相国见他箭术高超,武功卓绝,他也替相国铲除了后患,招贤纳士,本是无可厚非。可如今,他既已站在了卫绛一党那头,甘愿与咱们撇清了干系,相国又何必惜才至此?不妨就遂了秦少府的愿,除了去。”楚璋见秦衍在齐光面前遭了冷落,便也顺了心,方又继续说道,“我暗自揣测,那曲家满门二十九口,兴许也是这个应无恙,为了庇护叛臣宁女所为,纵观整个江湖,也就只有他有此本事了。”
  齐光笑了笑,起了身,一只手拿着半尺高人偶,一只手负于背后,沉声道:“他想就这般与咱们撇清干系,哪有这般容易?他既不愿来见老夫,老夫便亲自去瞧瞧。”
  “这……”楚璋开口还未劝说,齐光已拿着半尺高的人偶走出了屋外,秦衍跟随其后,楚璋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夜色,极深。此夜,无风,无雨。街市中冷冷清清,深巷中不时传出几声犬吠。一行人走至轻水巷口,春榆树笼在夜色之中,依稀听得几声虫鸣,似呓语般,入了梦,又惊醒了。
  楚璋提着白纸灯笼,率先到了棺材铺门口,伸手正欲推门,两道门却轻轻开了。门内立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的,借着灯火昏黄,照得其神色惊慌,见了楚璋,似做贼般心虚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提高了嗓音,干笑了两声:“楚大人,你怎么来了?”
  “陆公子,我还没问你,这大半夜的,在此作甚?”楚璋说这话时,已抬脚踏入了棺材铺,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莫非是替你爹陆大人准备寿材?”
  “楚大人!请慎言!”陆玄羽闻言,回过身跟在楚璋身后,微恼喝道。别过头,又见秦衍为一个中年男子打着灯笼,瞧那衣着气派,想来也是个身份尊贵的官员,否则秦衍怎会如此谄媚。
  楚璋在寿材里转了一圈,未曾寻得应无恙的踪迹,走至后院小门时,伸手正撩拨其珠帘一角,忽闻陆玄羽大声嚷道:“应掌柜,今夜可热闹了!不光楚大人和秦少府来了,后头还带了个老头儿,那老头儿手里还有个傀儡呢!”
  “放肆!”楚璋收回了手,回过头呵斥道,“你可知,你面前站着的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陆玄羽丝毫无惧,瞥了齐光一眼,不以为然道。
  “诶,云修。”齐光见楚璋又欲开口,忙摆手劝阻道。
  这时,小门珠帘飘然而起,应无恙从后院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笑意浓郁地停留在齐光身上,只道:“果真是热闹了。平日里,我这棺材铺连个鬼都没有来的,今夜倒好,来了这般多的活人,真是受宠若惊!”
  应无恙说着话,走至窗下,就着几案坐下,一点烛火明明晃晃。齐光不动声色地与之对坐,楚璋与秦衍分别立在左右,静默不语。
  “原来,你在这是干寿材营生的。”齐光抱着半尺高的人偶,含笑道。
  陆玄羽虽未猜得齐光的身份,但一看就知道他大有来头,便挨着应无恙坐下。那齐光说了话,应无恙却迟迟不答话,陆玄羽忙接过话茬道:“老头儿,你与应掌柜一看就是旧相识!我跟你说,他这棺材铺的生意可差了,终年卖不出一副寿材,隔三差五就上我家蹭吃蹭喝……”
  “诶,你这个傀儡人偶,做工可真精致!这脸皮,又白又嫩,跟真的似的!比起我这脸皮,还真呢!”陆玄羽打量了齐光一阵,目色忽落在那傀儡人偶身上,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人偶的脸颊,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皮。
  “他这张脸皮,可是从活人脸上扒下来制成的。”齐光语气平静的说着。
  “什么?人脸……”陆玄羽闻言,摸着脸的手不由得一僵,笑容也一霎僵在脸上,随即变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有些厌恶之色,用力地搓了搓自个儿摸过那人偶的手。
  陆玄羽缓缓坐回草席,神色一霎变得凝重起来,呐呐道:“听闻,大奸相齐光最好傀儡之道,府中傀儡,常取美貌女子之皮,画于傀儡,白如润玉,栩栩如生。你,莫非就是大奸相,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