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连绵风雨作愁霖

  陆玄羽忙上前,同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让他走罢,他的酒钱记我账上!”
  “陆少爷,不是我不卖这个人情给你,实在是……”那酒肆掌柜别过头瞥了陆玄羽一眼,有些为难道,“如今这世道,小本买卖实在不好做……陆大人又锒铛入狱,你这记账……恐怕不妥吧……”
  “你还怕我赖账不成?我爹虽是含冤入狱,可我陆曜这么个大活人还好端端地站在此处,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晚些时辰,你遣人去陆府拿钱便是了。”陆玄羽轻笑一声,心底愈发不是滋味。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爹不过才入狱几日,这些人势力嘴脸,已然展漏无疑。
  “多谢陆公子仗义疏财!”言一见此情状,面上含了几分羞赧之色,朝陆玄羽拱手拜谢道,“今日,陆公子邀我饮酒谈天,来日有缘再逢,定当设宴相酬!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言一抱着傀儡匆匆而走。
  待得黄昏后,陆玄羽方踉踉跄跄地走回陆府,两颊微红,笑眸迷离,已然醉意未消。踏过后院月门时,不知哪儿长出的藤蔓,险些将陆玄羽绊了一跤,幸而他一把扶住了旁的一株芭蕉树干。
  “少爷,您没事儿吧!”顾安远远见陆玄羽回来了,急忙跑了上前,将陆玄羽一把扶住,酒气扑鼻,他别开了头,有些受不住道,“少爷,您怎地吃酒了?”
  陆玄羽没有应话,只是醉眼微醺,笑了笑,帮扶着顾安往院里去了。入了屋子坐下,顾大娘送来了解酒汤,顾安伺候着陆玄羽饮了半碗,酒意顿解,眸色一霎清明过来。
  “大娘,这解酒汤好甜呀,真好喝。”陆玄羽搁下汤碗,笑嘻嘻瞧着顾大娘,忍不住夸赞道。
  “这是大娘我熬煮的蔗浆,加了些白萝卜,这可是从皇宫禁苑传出来的方子。因甘蔗能化酒,萝卜能消食,故醉酒后饮上半碗,酒意顿消。”顾大娘乐呵呵的说着,接过了空碗,转身欲走,“少爷,好好歇息,大娘我先出去了。”
  顾大娘走后,顾庸又来了一回。陆玄羽已然睡下了,他仔细为陆玄羽掖好被褥,又朝旁边守着的顾安吩咐道:“安子,可要照顾好少爷,莫要教他着了凉,如今老爷在里头关着,咱们可要护好少爷才是……唉,这些年来,老爷一家待我们家不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尽心尽力……”
  “爹,我知道,你放心。”顾安点了点头,神色忧虑地瞧了陆玄羽一眼。
  顾庸满意地拍了拍顾安的肩头,转身欲走,忽闻身后传来陆玄羽低声轻唤:“大叔……”
  “少爷,醒了?可是口渴了?”顾庸回过头,见陆玄羽睁开了眼,忙取过木台上的茶壶,斟了满杯清茶,递给了陆玄羽。
  陆玄羽接过茶盏,喝了半杯,顾庸接过茶盏搁在一旁,陆玄羽才问道:“我今日在西街酒肆吃了几碗酒,不知那处酒倌可来讨酒钱了?”
  “来过了,老头子已经付清了酒钱,少爷只管放心。”顾庸若有所思地说着,伸手又替陆玄羽掖了夜被褥,忽抬眼瞧了顾安一眼,方又对陆玄羽道,“少爷,这酒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少吃为好。你这样子,要是教老爷知晓了,只怕免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顾庸说到此处,自知言多有失,忙住了口,呐呐地后退了半步。陆玄羽神色间划过一丝笑意,隐隐藏了几分辛酸与无奈,低低说道:“若是我爹此时在家,看到我这副模样,好好教训我一顿,那才好呢……”
  可惜,此时陆铭不在府中,他无从得知自个儿儿子在外吃了酒,还欠了酒钱,酒倌上门讨了钱去。
  顾庸有些懊恼地关上了屋门,领了顾安离去。陆玄羽独自躺在睡榻上,这夜竟尤为清醒,尤为想念陆铭的疾言厉色,陆铭的呵斥声,甚至陆铭生气时那有些微翘的两撮八字胡。
  他枕着双臂,想了许久,以为陆铭会随着他的想念,入他的梦境。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开眼来,天色大明。坐在睡榻上,腿上盖着温软的被褥,忆起昨夜梦境,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也不记得,陆铭是否入了梦?
  静坐了许久,方觉这日晨起,屋外少了鸟鸣之声,似有风雨声。开口唤顾安时,嗓音有些干哑:“顾安,可是落雨了?”
  “是呀,少爷!昨日还是毒日头,过了一夜,就落雨了。”顾安闻声推开屋门时,带入一阵凉风拂面,未披外衫的陆玄羽不免打了个冷颤。顾安顺手自屏风后取过一件蓝色长衫,递给了陆玄羽。
  陆玄羽掀开被褥,将蓝色长衫披上,走下了睡榻。抬眼瞧顾安时,似乎神色尤为惊惶,忙开口问道:“顾安,今日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我吃酒闹了你好睡?不是让你回屋睡去了,莫非是你爹教你又回来守着我屋门?”
  “不……不是。”顾安小心地瞥了陆玄羽一眼,又低下了头,似有什么事隐瞒,不敢看陆玄羽的眼睛。
  “是不是我爹出了什么事?”陆玄羽见顾安如此古怪,惊了起身,两只手抓住顾安肩头,大声问道。
  “不是,老爷在牢里好着呢……是,是六姑娘……”顾安摇了摇头,支支吾吾一阵,方才说了出口。
  “六姐姐?她怎么了?你快说呀,急死我了!”陆玄羽闻言,方松了口气,心头又是一惊,抓着顾安的两只手不觉用了力。
  “六姑娘暂时安然无事,只是曲家……”顾安已然快要哭了般,又是惊慌又是无措:“先前,林捕头来传话说……说江陵一带闹土匪,曲家前日遭天狼寨响马洗劫一空,曲家满门二十九口惨遭杀害,无一幸免……”
  “什么?”陆玄羽闻言,双手垂落在两侧,已然惨白了脸色,跌坐于木椅上,目色空洞而无神,“怎么会这样?”
  “少爷……”顾安见陆玄羽如此模样,也是吓得不轻,忙低声道,“我就说这事儿不能告诉你,少爷你可别……”
  “满门二十九口……那曲家二哥哥呢?”陆玄羽忽忆起曲家二哥本是要来接曲小六回江陵的,兴许可幸免……
  “这倒是不曾听林捕头提起,林捕头传了这个消息,就急匆匆回府衙去了。”顾安一五一十的说着,眉头紧皱。
  陆玄羽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万般心绪愈发混乱:“乱世当道,正是六姐姐受不白之冤时,曲家又逢此大难,若是曲家二哥也难逃此劫,那六姐姐的清白,还有谁人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