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南山云起满庭阴
“齐相国?”秦衍闻言一怔,手中茶盏停在半空中,淡淡茶香扑鼻,沁人心脾。
“我可会如实向齐相国禀报,你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譬如你有意接近无双郡主。”楚璋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眸底笑意平添几分邪魅。
“楚大人,你这无中生有的本事,与那颠倒黑白的本事,堪称双绝。”秦衍不动声色说着,轻搁茶盏,神情淡然,似乎没有丝毫异色。
“秦少府竟还有功夫,同我在此讲笑话。我若是你,就赶紧将自个的嘴皮子磨利索点,回头见了齐相国,谎话连篇也不至于太过仓促,在他老人家跟前失了体统。”楚璋捧着茶盏,眸底笑意愈浓,奚落起秦衍来,竟毫不留情。
“我说,楚大人怎会如此好心,留我下来品茗。原是拿我当了这下茶的果子,秦某福薄,可担当不起。”秦衍冷笑一声,起身朝楚璋作了一揖,便拂袖走了。
六月天,风云莫测,一阵风,一阵雨。方歇了一阵,冷不丁又落起雨滴。一滴一滴,打在秦衍消瘦脸庞,凉的有些刺骨。一阵凉风拂过,后背更是一阵微寒,入了心底。
这日,秦衍出来时,并未带赵襄,孤身穿过热闹街市,竟觉着有些孤冷,难免有些想念赵襄了。此时,如若赵襄跟着身侧,定然会跑去买来一把纸伞,为他遮去风雨。
可惜,他身侧谁也没有,谁也不在。他好似一缕孤魂,轻飘飘地游荡在这红尘之中,漫无目的,无处可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何处。
一纸泛黄伞面遮去了风雨,也遮去了头顶天光,鼻尖依稀嗅得淡淡蔷薇花的香味,伞骨上握着的手,纤细如白玉。回过头去,果真不是赵襄,是个眉眼盈盈的女子,嫣然一笑,梨涡深陷。
“燕姑娘,微雨罢了,不必了。”秦衍静静注视着燕翩翩,伸手握住伞骨,将白纸伞微微倾回于燕翩翩头顶。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作甚。”燕翩翩笑了笑,坚定的目色,不肯罢手的模样,有些娇袅可人,“风雨同行,有伞也当同乘。”
“燕姑娘。”此情此景,秦衍立在斑驳伞下,望着燕翩翩真心实意的笑容,不免心头一热,伸手接过了伞骨,抿唇浅笑,“还是我来吧。”
二人同执一伞,缓缓走着,走过了热闹街市,穿入了重重深巷。雨,有意无意地落着,落在屋檐上,落在伞面上,落在青石板上,敲出阵阵如歌般的空饷。
“三公子,似乎待曲家六姑娘尤为不同呢。可否问一句,是为何故?可是……”燕翩翩清浅的嗓音打破了巷子里的寂静,继而是一阵沉默。秦衍没有答话,燕翩翩也沉默了许久,方才又接着道,“可是,因了她与那位宁姑娘十分相似?”
“燕姑娘,今日也去了府衙?”秦衍没有答话,反问了一句。若非是去了府衙,燕翩翩怎会恰巧出现在街市之中,又怎会知晓曲小六与宁姑娘相似?
“是呀,我听闻陆大人出了事,就想着去瞧瞧热闹。岂知瞧了这么大一出折子戏般的案子,真教人难以置信。”燕翩翩敛了笑意,恍惚有些不高兴。
“听闻,齐相国不日将至,一切皆会有定论的。”秦衍淡淡说着,缓缓前行。
二人虽是肩并肩,当中却好似隔了条银河般,难以跨过,秦衍手中纸伞微微倾倒在燕翩翩那侧,自个儿右肩沾湿了冷雨,浑然不觉。
燕翩翩似乎不知此消息,乍然惊异地睁圆了眼,看向秦衍道:“舅父要来芙蓉镇?就只为陆大人一案?还是因了那位宁姑娘?”
“这很难说,齐相国日理万机,极少踏出临安。这回亲自出马,或许只是为了两桩无足轻重的案子,又或是为了他事。”秦衍说起齐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润,多了几分淡漠。
“无足轻重?这两件案子对于陆玄羽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呀。他爹陆大人和表姐姐曲姑娘皆入了牢狱,他该如何是好?只怕是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唉……”燕翩翩似乎待秦衍说的这个词,颇有微词,提起陆玄羽又是无可奈何,全然不似平日洒脱性子。
“燕姑娘,似乎与陆公子颇为投缘。”秦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本是无心之语,偏入了燕翩翩的耳,好似有了什么意思,容色一改,两颊梨涡浅浅,盯着秦衍道,“三公子,敢问此言何意?”
“没什么。”又是一句淡淡的回话,毫无波澜。燕翩翩垂眸间,隐约划过一丝失落,忽又闻秦衍问道,“燕姑娘,明然已知秦某身份,如何还是如此称呼?”
“你的身份?你何身份?我怎知晓?”燕翩翩故作懵懂,一脸不明所以地问道,抬脚踢着步子走在了前头,雨丝落在脸颊,有些微凉。
“我乃临安府秦衍,字怀璧,秦家第五郎,现任当朝少府监。”秦衍忽而顿住了步子,撑着纸伞,立在微雨中,温润如玉。
“你当真是秦家五郎,秦怀璧?你知不知道,我闻知了你好多轶事,却一直无缘相见。”燕翩翩闻言,亦止步,回过身,说着说着,不觉眼眶红了,“你不知道,当初我来芙蓉镇时,还专程请了个说书先生为你正名。为了这事,我还险些同别人大打出手呢……”
隔着微雨,隔着凉风,秦衍静静听着燕翩翩诉说的一切,恍如梦中。淡漠深邃的眼眸中,隐约浮现出一抹笑意,仿佛久违多年不曾见到的笑意。
燕翩翩静静瞧了秦衍许久,抬手抹去了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嫣然一笑:“五公子,不是说好风雨同行,你怎地不跟紧我?”
“诺。”秦衍应着声,两步走至燕翩翩跟前,纸伞掩去了微雨凉薄。深邃眼眸对上那双盈盈眸眼,分明笑中有泪,泪中有笑,百般心绪,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