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片冷裁潭底月
曲小六早已想过身份被人揭穿的场面,何止千百回,唯独不曾想到,再次揭穿她的会是秦衍。心底隐隐有些疼,这么久了,竟还是会疼。哪怕是如此模棱两可的话,也许他一口咬定她就是宁素心,站稳了齐光党的位置,她还会好受些。
偏这人,总是置身事外一般,杵在黑与白、是与非、正与邪之间,他从来不表明心思,也不坚定立场。可在紧要关头,他会悄无声息地去了她的对岸,远远地冷眼旁观,这比一刀刺入她的心口,还要教人心痛。
别人的剑,哪怕沾了滴血,也是瞧得见的。他手底的刀,血流成河,也瞧不见。
“秦少府可真会说话,辨个人也如此模棱两可,真是谁也不得罪,你就说这位曲六姑娘是不是宁素心。”楚璋素来看不惯秦衍这扭捏做派,掷地有声道。
“我若说她不是,楚大人定然不信。我便说她是,好了。”谁也没有料想到秦衍会如此回话,他这话的意思,既没有指认曲小六是宁素心,也未指认她不是宁素心。他只是在告诉众人,他说的结果,是楚璋所想要的。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教楚璋也不免怔了怔,随即脸色铁青,恨恨地瞪着他,脸上那道伤疤愈发狰狞。
堂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落了雨,冷风吹入,众人俱打了个寒颤。秦衍身子孱弱,受不得风雨寒凉,以袖掩口微微咳嗽起来:“咳咳……”
“秦少府,今日风冷雨凉的,你莫不是染了风寒,脑子也糊涂了……”楚璋冷哼一声,惊堂木一拍,大声呵斥道。
“楚大人,既也知这风冷雨凉的,怎地教秦少府如此弱不禁风的身子在此挨着,当真是公堂之上,不讲半点同僚之情呐。”应无恙笑了笑,似乎与秦衍成了统一战线,忍不住开口怼了楚璋两句,“依我看,糊涂的不是秦少府,是楚大人您呐。这明摆着的事,秦少府之意,曲六姑娘不是您口中所说的宁素心,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这天底下模样一般之人,多了去了。楚大人也是见过世面,怎地如此大惊小怪?”
“应无恙,这世间哪有这般多的巧合?刚从汝阴去了消息,发现潇湘王女的踪迹,这芙蓉镇里就有个与宁素心一般容貌的女子?况,当初是何人向临安传的消息,你我是心知肚明。”楚璋冷冷笑道,满眼鄙夷与狐疑,“你倒说说,你又有何证据,证明这曲六姑娘的身份属实?”
“没错,当初是我向秦少府传的消息,告诉他潇湘王女在汝阴。”应无恙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楚璋闻言不免一惊,他没想到应无恙竟会为了曲小六,当众承认这般见不得光之事,而应无恙后面的话,更教众人惊异,“当初,我就是无意中窥得了曲六姑娘的容貌,隐约觉得神似临安宁素心,便与秦少府通传了消息。那时,我与曲六姑娘还未结识,哪知是一时看走了眼,我也是追悔万分呐。”
众人听得此处,愈发觉着这应无恙来历不凡,他们随堂听了这般久,当中许多事都是云里雾里,唯独这应无恙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与楚璋竟是对答如流。
“哼,看走了眼,好一句看走了眼。你以为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想遮掩过去了?”楚璋冷笑一声,两眼精明地盯着应无恙。
“想要证明曲六姑娘身份属实,那还不容易。”应无恙不以为然地说着,一旁的陆家父子闻言,皆齐齐看向他,恍惚担忧之中又含了几分疑虑。这时,应无恙又接着说道,“听闻,宁家早已满门无存,只幸存孤女,这秦少府与之再如何青梅竹马,也是流年似水,况那国公府是何等森严之地,岂容得嫡子与篱下孤女一处厮混?我敢断言,秦少府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时逢盛日时,远远一瞥罢了。”
应无恙说这番话时,曲小六的目色微异,这人委实太可怕了,他从未耳闻他二人之事,却说得分毫无差。秦府寄人篱下时,她与秦衍不过隔了两个院子,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总也不得相逢。相见之期,也不过是隔着人山人海,惊鸿一瞥罢了。
“这外男哪有至亲辨得仔细?宁家人虽尽数消亡于世,可曲家至亲尚且健在,死人已然无力回天,难道活人还不可辨?”应无恙笑了笑,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别过头看向曲小六时,满眼柔情,好似真情根深种了一般。
“原本该焚于大火之中的死人,尚且能安然杵在公堂之上,况是个大活人。这活人呐,心思诡谲,人若死了,便无法说话了。可这活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何人能辨?”楚璋本不须费这般多的口舌,直接将曲小六拿下,严刑拷打,可他偏要与应无恙一较高下,“譬如,应掌柜这般的大活人,为了情之一字,神魂颠倒,已然不辩黑白,不论正邪,汝之言,如何可信?如何敢信?”
“我是为了情之一字。那么,楚大人不辩黑白,不论正邪,又是为了什么?”应无恙笑了笑,忽而抬眼对上楚璋那双透着狠厉的眸眼,无所畏惧。
“我……”楚璋恍惚怔了怔,竟一时未曾答上话来。正倚坐于堂上,若有所思之时,堂外忽闯入一名紫衣护卫,手中拿了五色凤羽令箭,疾步堂前,于楚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楚璋脸色一变,当即起身,惊堂木一拍,大声道:“此案疑点重重,押后再审,先将陆铭和曲小六收押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