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凉入衣襟骨有风
陆铭将太多事看得太重，肩上也就背负了太多，压得自己很累。总是天未亮就出门，夜黑尽方归家，他将每个百姓都视如爱子，为民请愿也总是尽心尽力。他这一生为黎民为百姓为家国付出了太多，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亏欠太多。每每瞧着陆玄羽那不着调的模样，总是觉得愧疚，想待他好些又怕他恃宠而骄，终是不断地鞭策，适得其反。
有了亲生儿子的前车之鉴，面对曲小六，他心中除了愧疚与自责，还多了几分疼惜，就像父女那般血浓于水的拳拳疼惜。无论如何，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他也绝不会说出曲小六的真实身份。
“楚大人，小六是我家先夫人娘家舅兄之庶女，岂能有假？你还想编造出什么身份？”陆铭脸色愈发难看，瞪着楚璋发问时，目色坚定。
“陆大人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楚璋见陆铭如此不识抬举，冷笑一声，走回了公案之上高坐，邪魅一笑道，“有请秦少府！”
话音方落，秦衍自内堂侧门走出，来到公堂之上，从袖囊中掏出一纸泛黄信笺，衙役接过递给了楚璋。
楚璋接过那泛黄信笺，缓缓展开，又是一声冷笑：“这是清明前，秦少府收到的密报，说是潇湘王女于汝阴一带出没。秦少府接到密报后，立即赶赴汝阴，一番顺藤摸瓜来到了芙蓉镇。费尽周折方探听得知，这芙蓉镇外来女子与潇湘王女年纪相仿的，有三十七个，经过一一查实，唯有曲六姑娘身份最是可疑。”
“楚大人又开始胡编乱造了。这曲六姑娘是陆大人表亲的侄女儿，难道他会不识得？陆家上下都会认错？还是这位曲六姑娘会画皮之术，偷了真的曲家六姑娘的脸皮？就为了上陆大人家蹭吃蹭喝？”应无恙忽而笑道，此话一出，原本肃穆的公堂变得有些滑稽，众人皆憋着笑。
应无恙话音方落，陆铭又紧接着说道，丝毫不给楚璋插话的机会：“老夫始终不明白，潇湘王家举世清流，祖上荣享太庙，昨年为天狼寨响马洗劫一空，屠杀满门。潇湘王女幸存于世，乃是王家遗孤，一直遭响马追杀逃亡，官府理当寻得其下落，将之妥当安置，派人好生守护，如何就成了楚大人口中的逃犯？”
“陆大人，如若这位曲六姑娘真是王家遗孤，我定当将其护送回临安府，命人好生照料保护。可她分明是个逃犯，还是个罪大恶极的逃犯。”楚璋说着话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曲小六，好似要将其看穿了一般，“昨年中秋，叛臣宁女刺杀齐相国一案，闹得满城风雨，想必是相隔千里的芙蓉镇，消息也早该传到了。因是叛臣之女穷凶极恶，本是关押在地牢待重阳过后再行处斩，偏是教其越狱逃走了，齐相国一直命人暗中追寻其踪迹，唯恐祸害苍生。岂知竟藏到了陆大人府中，当真是狡兔三窟，厉害得紧。”
众人闻言，俱是惊中添惊。这日已然受了太多惊异，面上神情再无变化，全是一脸惊异地望着楚璋。唯独秦衍静静地立在当中，神色自若，谁也看不见袖底紧握的双手，指骨微微发白。
曲小六闻言，没有丝毫在意其后面半句话，反是咬住了前面那番话，轻声笑道：“如若潇湘王女还存活于世，你当真会护其周全？只怕还未到临安府，就已将其暗杀于半道了。”
“你这是承认，你是叛臣之女，宁素心了。”楚璋邪魅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璋的话，教曲小六心头一慌，她怎能说出那般之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楚璋，她不是王陵。陆铭闻言，脸色霎时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曲小六。此时，一旁静默不语的秦衍，闻言也是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发白。
“楚大人，你未免思虑太多。曲六姑娘之意是，她不是潇湘王女，也不是叛臣宁女，她是曲家六姑娘，曲小六。”应无恙忽走至曲小六身前，似笑非笑道，“楚大人，如若真凭实据，还是莫要折辱人家姑娘的清誉为妙。否则，我若借此发难，一纸状书将你今日胡编乱造之言告上金銮殿，只怕楚大人倚靠齐相国这个大靠山，纵然保全得了性命，也保不全你这头顶乌纱帽。”
“真凭实据？呵呵，应掌柜有所不知，秦少府与宁素心可谓青梅竹马，自幼朝夕相对，我不识得宁素心真面目，难道秦少府也辨不得？”楚璋抬眼看向秦衍，眸色倏尔一变，笑意里含了狠厉，“秦少府，你莫忘了当日在齐相国面前所言，这宁素心就算化成灰，你也认得出。”
曲小六闻言，心底百般不是滋味，她可以想象得出，秦衍当着齐光的面说这话时，那副嘴脸该是有多狰狞和丑恶。
“是，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认得出。”秦衍握着双拳，微微颔首，神情淡漠，语气冰冷。没有曲小六想象的那般狰狞和丑恶，但却比想象中的更教她心头发寒，一直寒到了脚趾。
“有句话说得好，官官相护。听闻，这位秦少府与楚大人皆为齐相国左膀右臂，你二人若是要指鹿为马，指黑为白，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纵是满身是口，也辩不过你们这头上一顶乌纱帽。”曲小六一改先前沉静淡然之姿，一遇见这秦衍，就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是呀，齐相国最器重的两位门生，捉拿个逃犯从昨年至今日，仍无个结果。宦海浮沉，想必早就令齐相国生了间隙，两位莫不是急功心切，就随便捉个姑娘来充当替死鬼。恰巧陆大人时运不济，因赋税落了马，朝中又无人撑腰，恰好成了楚大人的囊中物。”应无恙伸手摸了摸大白猫的脑袋，瞧了曲小六一眼，转身笑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二位大人在这小镇上玩弄权术，就为了对付一介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为万民耻笑。”
“哈哈哈……委实可笑至极，无耻至极。”陆玄羽向来最会察言观色，应无恙话音一落，他立即附和大笑道。
这时，楚璋手底惊堂木拍下，止住了堂下笑声，横眉一挑，直逼秦衍，微恼道：“秦少府，你若再软了心肠，不指认宁素心，那齐相国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于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