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翠盘擘脯胭脂香

  黄昏后,月上柳梢头。
  陆家上下皆用过了晚膳,陆铭起身便欲往书房走去。陆玄羽急忙拦住,拉着其往后院葡萄架子下小坐,翠绿藤蔓已爬满了架子,枝叶间挂着几串翠绿葡萄,凉风阵阵,煞是可爱。
  “爹,你先别急着去书房,咱父子俩可是好久不曾坐在一处喝茶谈天了。”陆玄羽一面说着,一面拽着陆铭坐下,顾安分外殷勤地端了一壶茶和几碟茶点来,取过茶盏添了茶汤,递给陆铭。
  陆铭接过茶盏,瞧了瞧顾安,又瞧了瞧陆玄羽,搁下了手中茶盏,不耐烦道:“说吧,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事了?惹的什么乱子?可要传我去学堂听先生教导?”
  “爹,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亲儿子我,就只知整日惹是生非,给你忙中添乱?你不能盼着点我好?”陆玄羽闻言,自是不乐意了,挨着陆铭坐下,撇了撇嘴道。
  曲小六于葡萄架子旁坐下,恰在陆铭其左,见得陆玄羽那副委屈模样,委实滑稽可笑,却只颔首抿唇。陆铭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不以为然道:“你小子不给我惹乱子,我就要去祖宗牌位前烧高香了,哪里还敢盼你什么好。”
  “你是不是我亲爹,哪有亲爹这般奚落自个儿独子的?”陆玄羽气鼓鼓地别过头去,说着话,还是伸手从怀里取出了十张千两银票,又随手捡了一块雨花石,将银票压在了石桌之上。
  “你这是……哪里来的?”陆铭只瞥了那银票一眼,手中茶盏微倾,险些翻了盖碗,霍然惊得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阵,有些张皇失措般,指着那银票,低声问道。
  原以为,陆铭见了这救命银票,本该欢天喜地夸陆玄羽一番。奈何此时此景,似乎与他料想得不大一样,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似如临大敌一般,又有些做贼心虚。
  “这万两银票,是我……们曲家四夫人送来的。”陆玄羽早已在心底默念千万遍的词儿,真出口时,犹如含了口苦茶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你怎么能收呢?”陆铭的脸色愈发难看,瞪大了双眼瞧着陆玄羽,不觉压低了嗓音,真似做贼般透着心虚。
  “曲家四夫人说,陆家出了这样子的事,作为亲眷,理当倾囊相助。她说什么也要将这银票留下,我也不好驳了人家面子。”陆玄羽捋了捋舌头,可算说顺溜了,一脸无辜地看着陆铭,故作为难之色。
  “胡闹!赶紧将这银票原封不动地给人送回去!”陆铭取过雨花石,将银票塞回了陆玄羽怀里,一面说着,一面推搡着。
  “爹,这都什么时候?你还顾着那张不值钱的老脸。你若不愿同曲家舅父张口,这笔银子就由我出面来借好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我亲爹流放边塞……”陆玄羽一只手握着银票,一只手反手握住了陆铭的手,语气微微恼恨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陆铭别过头来,负手立于葡萄架子下,衣袂临风,脸色铁青,“你真以为,凭着这万两银票就能助你爹躲过此劫了?”
  原来,陆铭也早料到了楚璋的意图。曲小六搁下了茶盏,缓缓起了身,走至陆铭身侧,淡淡道:“姑父是担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宦海沉浮,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小子赶紧去还了这银票,莫要多问,也莫要再管此事。”陆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脸色发白地同陆玄羽嘱咐道,便头也不回的回了书房。
  “爹……”陆玄羽望着陆铭离去的背影,终是握着那十张银票,撇了撇嘴道,“这老头子也真是顽固不化!”
  “你爹所虑,也不无道理。楚云修自拜在齐光门下后,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如若他们真将矛头对准了姑父,只怕就不是万两银票能解得的。”曲小六坐回了石桌旁,旁垂落的葡萄枝叶,颤巍巍摇曳在风里。
  “他们何以要将矛头对准我爹?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陆玄羽瞧着此时的曲小六,仿佛不认识了一般,怔怔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总觉着,这件事没有这般简单。”曲小六若有所思地说着,这一切似乎有太多的蹊跷,蹊跷得连她也看不透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试一试,总好过如今这般坐以待毙。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被流放,打小我就没了亲娘,这要再没了爹,那我可就成了孤儿了。”陆玄羽目色坚定地看着远方,语气间又透着几分彷徨与无助。
  听得这番话,曲小六也是动容不已,她太明白失去父母的辛酸与绝望。如若当年,她不是个几岁孩童,如若她能如陆玄羽这般,在父母历经陷害之时,能奋力一搏,也许如今就没有这般多的悔恨与悲凉了。
  次日一大早,陆玄羽便带着万两银票去了驿馆,户部侍郎楚璋的住处。
  半夜似又落了雨,风里残留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枝头雀鸟唱起了歌儿,小池里莲花展开了粉白花瓣,婆娑枝叶倒影入了水中,天光乍开,旭日已东升。
  陆玄羽还未至,小院堂里已有客先到。
  “当初,信誓旦旦说城隍庙里抬出的那具烧焦女尸是叛臣宁女的,可是你秦少府。如今,叛臣宁女出没于永宁镇,你还是想想如何同相国大人作解吧。”楚璋歪倚在小榻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堂中负手而立的秦衍。
  “此事就不劳烦楚大人费心了。那永宁镇的人,还不知真假,楚大人何必杯弓蛇影。”秦衍镇定自若,深邃眸眼里仍是深不见底。
  “最好是个假的,否则秦少府这回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从前,相国大人赏识你那点才学,一直未曾与你计较,可这回你若真诓了相国大人,其心当诛,怕是谁也保不住你了。你可得早些作打算,莫要等死到临头了……”楚璋说着,笑得有些张狂起来,脸颊那道伤疤愈发狰狞。
  就在此时,门外走入一个衙役,朝楚璋提刀拱手拜道:“禀告楚大人,陆家少爷陆玄羽前来拜访。”
  楚璋倚着绣花靠子,抬眼瞧了窗外的日头,不禁轻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