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箨龙已过头番笋
一滴雨打在树叶上，应无恙伸手摸了摸，轻身落地，似笑非笑的盯着曲小六，语气里满是笑意：“上回没将你害死，这回又怎会害死你？”
“你……”曲小六已知应无恙的杀手身份，本该心生畏惧，偏瞧着此时有些不正经的应无恙，她竟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有些恼恨。
“走吧，落雨了，我送你回陆府。”风雨愈甚，应无恙捻起宽大衣袖，为曲小六遮却风雨。
“不，我不能回去了……”曲小六忽而低下了头，脚下步子迟疑不动，语气里也含了几分隐忧，“有人要杀我，我不能牵连陆家上下。”
“你又开罪了什么人？竟招惹三等杀手来。”应无恙扔举着宽大衣袖，一双桃花眼迷离恍惚。
“三等杀手？”曲小六满心疑惑，心头莫名一怔，“难道是他？”
“他？是何人？”应无恙笑了笑，雨水渐大，以手肘推着曲小六往前走，“雨大了，快走！找个地儿躲雨。”
二人步履匆匆，穿过林子，又走过了几亩良田，隐约入了一间破茅舍。二人衣衫湿透，应无恙忙拾了几块木柴，生了一堆火，曲小六坐在一旁，额前青丝湿漉漉搭在耳边，愈发秀美。
应无恙又取过几根木头搭起了一个木架子，脱下雪白大袖衫披于其上，恰好将曲小六隔在里边，终究是男女有别。
二人隔着大袖衫，屋外风雨声不减。应无恙一面烤着火，一面轻声笑了：“曲小六，此地应是前些日子发生命案的那间破茅舍，你可害怕？”
“怕什么？我敢同你这般冷血无情的杀手居于一室，还有何可怕的？”曲小六穿着湿衣裳坐在一侧，冷冷回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应无恙轻声笑了，“我杀了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救人呢。”
“你会救人？莫不是心里早盘算好如何害我了，你该不会是想一把火将我烧死在这破茅舍里？”曲小六恨恨的瞪了应无恙一眼，语气里满是憎恶。
“曲小六，你可知？我应无恙若要杀一人，一张弓，一支箭，足以致命，何须费如此大周章？”应无恙敛了笑意，眸底滑过一丝认真色，“杀手本不该多管闲事的，我也不是真想救你，不过是看在你与我家小黑投缘，不忍见你像只蝼蚁般被人捏死了。”
“应无恙，你……”明明是一片好心，可这话从应无恙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如此教人觉着憎恶难听。曲小六又气又恼，气鼓鼓道，“谁稀罕你救！”
应无恙笑了笑，倚着墙角坐下，双手环抱身前，微微合上了双眼。曲小六气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也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天色蒙蒙亮，风雨也停了，屋外传来阵阵雀鸟儿啼叫声，清脆悦耳。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雪白大袖衫悄然滑落。
应无恙埋了烧尽的木炭，拍了拍衣角沾惹的碳灰，回头冲曲小六一笑：“醒了？我们得走了，不然教人发觉可有损我清誉。”
“先不说你是杀手，就算你是个卖棺材的，能有什么清誉？”曲小六不大高兴的回了句，扯开雪白大袖衫扔还了应无恙。
应无恙接过大袖衫披在身上，二人便往东边行去。走了一阵，步入一片竹林里，满眼苍翠，幽静怡人。正是雨后微凉，绿竹下一个个嫩笋尖，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诶，今日有口福了，这般好的笋儿。”应无恙瞧见了笋，似见了鱼的猫一般，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短刀，挖起笋来。
曲小六怔怔立在一旁，素色鞋面已沾满了泥泞，她静静瞧着应无恙挖笋，不为所动。应无恙一面挖笋，一面笑道：“愣着作甚？快来帮忙。”
“哦。”曲小六有些迟钝地上前，取出一块白绢，拾起了地上新挖的笋，仔细包了起来。
应无恙一口气挖了三五个笋，又在竹林了转了一圈，不禁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一地枯竹叶湿透了，否则我们就地取材，在这竹林里，以竹叶为柴，慢煨笋，那才有意趣呢。”
回过头，曲小六托着笋，正静静盯着他瞧，眸色中似含了几分意味，应无恙不禁轻笑道：“你可是在想，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竟吃得如此讲究？”
“是。”曲小六点了点头，落落大方的承认了。
“你应该问我，为何做杀手？”应无恙忽而敛了眸底笑意，分外认真道。
“为何？”曲小六怔怔道。
“为了活下来，为了有口吃食。”应无恙走近了曲小六身前，分外认真的回答道，“如若不是世道艰难，命途所迫，谁又甘愿做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呢？”
曲小六若有所思的瞧了应无恙一眼，将白绢包的笋递给了应无恙，后退了两步，淡淡道：“纵然世道艰难，你也本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你偏走上这条杀人如麻的不归路。”
“杀人如麻又如何？”应无恙轻轻笑了，笑眸里平添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是侠客，只是个杀手。我不论正邪，不论道义，只认一条理，收钱买命。也是因此，没有人花钱买你这条命，所以我不会伤你性命，你大可随我回离合，暂避几日风头。”
“你为齐光那个奸贼杀人卖命，你可知潇湘王家本是忠良世家，你竟亲手杀了王家孤女，如此不辨忠奸，我才不要与你为伍。”曲小六恨恨的瞧着应无恙，心头恨意油然而生，右眼角颤巍巍欲滴的血泪似要落下一般，嗓音也不由提高，“枉你空有一身好功功，手中利箭为何不指向那些奸贼，偏射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世道本是如此，你们这些弱女子只会质问刽子手为何，可曾问过自己，为何不能自己拿起刀来，做个能自保的拿刀人？你柔弱无能，就只能为刀俎下的鱼肉。要想活下去，唯有变作一把利刃，哪怕是杀人不见血也好。”应无恙似笑非笑道，将白绢包的笋又递还给了曲小六，缓缓穿林而走，“就算是水中浮萍，泥里草芥，也要备齐池水和泥地，才能疯长起来。”